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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讲粿--粿沦为鬼

清明节要制作清明粿。以纪念列祖列宗和离去的人。

    清明粿也叫“菠菠粿”。

    福州有一首民谣,唱的是:

    “砻砻粟,粟砻砻。

    糠养猪,米养侬。

    爿崽养鸭母,鸭母生卵还主侬。

    主侬无着厝,骑牛骑马去祭墓。

    墓里蜀条葱,股川跋两空。

    墓里蜀条草,股川跋青垢。

    啼嘛哭泪祭祖宗,菠菠粿‘骗善’吃饱肚。”

    这首民谣只能用福州话来唱,意思是:

    砻谷子啊,砻谷子,

    砻下的糠啊用来养猪,砻下的米啊用来养人。

    不结实的谷子养鸭子,母鸭子生了蛋回报主人。

    主人不在家,骑了牛,骑了马去祭墓。

    墓地一条葱,主人的屁股摔出了两窟窿。

    墓地一棵草,屁股的紫癜像污垢像青草。

    哭哭啼啼祭祖宗,菠菠粿止哭还填肚子。

    看来没有菠菠粿还真不行,主人一家老小会哭个不停。鸭子,畜牲,还知道回报,人怎么不感恩养育子孙后代的先人呢?怀念先人,怎么不伤心痛哭呢?一定要有一位心肠硬的拿了菠菠粿来哄小孩也哄大人,化解悲伤,止住眼泪。菠菠粿还是清明踏青的好点心。

    清朝诗人孙亨文在《闽俗清诗》里记载:“插柳檐牙随俗宜,清明家祭本追维。沿街陈列菠菠粿,红豆还兼萝卜丝。”
    人们更相信菠菠粿源远流长,和粽子一样古老。有寒食节和介之推的故事为证。

    菠菠粿是清明节的供品,是寒食节的寒食。

    菠菠粿既是如此源远流长,不可或缺,很严肃,很慎重,不开玩笑,不能含含糊糊,但“粿”字却不被列入解放后编的字典,不容易找到读音,电脑里打不出字来。要打这个字,过去要打两个字,用“米果”来顶替,现在就非得到俺老农的博客文章里来复制。还要难为俺老农去挖掘读音。

    这个字,普通话读“果”,古火切,(guǒ)。福州话读作“鬼”上声,调值是33。

    风俗被边缘化了。

    或者说,南方的风情习俗被边缘化了。

    不难看出,南方人被边缘化了。

    南方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了。

    虽是边缘化了,南方人还要生活,还要过清明节,还要祭拜祖宗,还要制做菠菠粿,还要拿菠菠粿来“骗善”,大小商店里卖,品种不同,口味不一,风格迥异。家家做,人人吃。

    人人吃,就人人说。

    说什么?叫什么?

    还是说粿。

    粿是米制品糕点的总称。

    包括有皮有馅的。不是所有的粿都有皮有馅。没有馅的糕,比如年糕,也是粿,叫糖粿。白年糕,叫做“白糖粿”,红年糕,叫作“红糖粿”。白饭舂的,不加糖的年糕,叫作“白粿”。加上芋头蒸的,叫作“芋粿”,加上萝卜蒸的,“菜头粿”。油条叫作“野鬼”,面粉豆粉制作的,不在此列,此鬼非彼粿。

    可见,粿,可以视作大米类的糕饼的统称。加上特殊材料或特殊意义,便是特殊的名字,是特异性品种的专一名词。

    粿,以其米字旁,别于面粉类糕饼,让人一目了然。不必在一个北方人的北方物品前面累赘地加上一个米字或其他什么的,当作附属,另类。读起来也拗口。

    任何一类物品都有自己名字,都毫无例外地有权利拥有自己名字,这个权利不能被剥夺。

    当然,我们这个世界还是比较公道的,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名字,怎么唯独,单单,剥夺了南方大米类糕饼的专用名词?而这个名字早先还是有的,连经营文字狱行家里手的康熙大帝,也没有要牢狱它的意思,在《康熙字典》里,还堂堂正正立在那里。后来不知得罪了谁,不知为什么,就活活地被拖出殿堂,推出午门,斩首了。

    粿成了死鬼。

    在福州话里,它读作鬼。

    到了普通话里,你不说还真不行,不是推广普通话吗?粿这东西,明明摆在那里,哪个字能代替它?它不是糕,不是饼,不是包,不是糍,不是馃,不是果,除了粿,是什么?

    没有了粿,所有的粿,所有米制品糕点都失去了领军人物,没有了替代词,没头没脑,没有了文化!

    粿堕落了。

    文化堕落了。

    不是鬼是什么?

    只能是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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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讲粿--最后的温情

清明节的菠菠粿是一份物质遗产。

    咬一口菠菠粿,就尝到了千年的风味。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古老的岁月,走进了百代人的盛宴。

    屋檐下的石磨是上几代人的手尾,不知沐浴了多少回的朝晖晚霞。石磨上的砻臂,那是硬木的,也不知有几代人把汗水留在了上面。砻臂是不安分守己的家伙,时常跑到洞房去偷听偷看。也不是它自己要去,人们总没有忘记它,非得它去当见证人。哪家的新娘子不闹洞房了,砻臂就被愤怒的年轻人扛走了,那事情就闹大了,大到什么程度,我没有见过。反正砻臂一来,新娘子就服服帖帖了。现在,砻臂又接在了磨盘上,磨盘又转动了,米浆在往下滴漏。米浆是黄色的,是披麻戴孝的色彩。那颜色是田间地头的菠菠草染成的。菠菠草和大米一起被磨成了浆。

    清明粿之所以叫作菠菠粿,就是加了菠菠草的缘故。

菠菠草又名鼠曲草、佛耳草、追骨风、绒毛草。菊科。南方北方都有。

    磨米浆的大米有两种,一是糯米,二是饭米,比例一般是四六分,有的人喜欢多用糯米。有的人怕太黏稠了,那就少放,五五或颠倒四六。磨下的米浆榨干了,就是菠菠粿外皮的料了。

    菠菠粿有皮有馅。粿的外皮不发酵。因为不发酵,就要薄一些,不然口感不好,味同嚼蜡。一般五、七毫米厚度就差不多了。也不能太薄,太薄了,或不均匀,都容易露馅。

    菠菠粿的馅多半用菜头,就是白萝卜,要白萝卜干。把白萝卜擦成丝,晒干了,用的时候洗洗再沥干,然后下锅,放点油,炒熟了,加红糖,包到外皮中。经过蒸笼炊熟了,菠菠粿就可以吃了。

    菠菠粿的馅也可以是豆沙,栗子,酸菜或其他蔬菜,也有人在里面加香菇丁,嫩笋碎,香菜干,花生,红枣,芝麻之类,自由组合。

    一般是素食。

    菠菠粿和“斋”有些因缘。

    有一个福州人都认识的字--“米齐”,指的是一种和粿相类似食品。“米齐”在福州话里和斋同音。


菠菠粿如果不加菠菠草,里面的馅是糯米,这样的粿,有一个专用名词,就叫“米齐”。

    “米齐”是过年过节的常客。

    菠菠粿当属于“米齐”类,一种特殊的“米齐”。

    窃以为“米齐”和“斋”都有供品和斋戒、素食之意。

    在“米齐”被光明正大抬举到文字殿堂之前,不妨以“斋”替代之,有字总比没字好,有读音总比没读音好。

    或许“米齐”就是“斋”。这只是大胆设想,未经小心求证。

    从饮水卫生方面说,菠菠粿不放防腐剂,放了荤味的馅,就容易腐败变质。菠菠粿不是一天之内就吃完的。提请家庭主厨注意。

    菠菠粿掺和了菠菠草,吃起来有青草味,清香可口。但掺和了菠菠草的宗旨还在于取它的颜色,披麻戴孝,纪念先人。

    所以有的地方就不一定用菠菠草。他们用野艾等,或其他蔬菜,也未尝不可。

    有的地方磨米浆用的是粳米。

    还要介绍一下制作菠菠粿必不可少的一种植物--箬叶。箬叶也叫一叶兰,属百合科。它的地下部具有粗状的根茎,叶柄直接从地下茎上拔地而起,一柄一叶,叶长且宽。

箬叶是包粽子的好材料,吃过粽子的人就看见过箬叶了。

    箬叶是菠菠粿的衣裳。凡鬼都要衣裳,山鬼被薜荔兮带女萝。菠菠粿穿一叶兰。

    箬叶剪成方块,垫在菠菠粿的底部,防止和蒸笼粘连。同时菠菠粿也吸收了箬叶的特殊香味,芬芳四溢。

    吃粿的时候,手托着箬叶,讲究卫生。

    吃完了粿,箬叶不能随手丢了,更不能将箬叶贴在别人的后背。福州话常说:“斋壳贴在别人背上”,意思是“嫁祸于人”。

    菠菠粿,还是油炸的好吃。

    别忘了,菠菠粿也和印度的姑娘一样,要点痣,点上红红的一颗痣,在正中央,是吉利。

    也有人在菠菠粿上印花,还有人用模子塑造。不厌其烦,不惜工本,倾情打造。那是艺术,艺术行为,行为艺术,是虔诚。美化生活,提升境界。

 许许多多的人类遗产,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遭受了彻底性毁灭,菠菠粿逃过了一劫。

    毁灭者无暇顾及菠菠粿。他们掌握大方向,不拘小节。

    丧葬制度改革了,删繁就简三秋树,上午死,下无烧,死无葬身之地。有人说死人的神经还没死,烧了还会痛,还会站起来,蹦蹦跳跳。还有人听到了惊叫声。

    那也没办法,一切服从革命。

    祖宗的牌位烧了,公婆庵烧了。菩萨砸碎了,和尚还俗了。

    只有菠菠粿,寄托了人类的哀思。没有铲除,没有简化,原原本本,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下来。

    也只有从菠菠粿可以看到人类还没有完全净化为革命机器,还不是像钢铁一样生硬,也不像钢铁那样冰冷,还残留着一丝动物性的温情。

    现在的商业行为,将人性的最后一道残余彻底毁灭了。

    菠菠粿没有了菠菠草。取而代之的是工业染料。毒素专找食品下手,要让人类断种绝孙。

    虔诚,善意,诚信是人类的软肋,现代商业无所不用其极,直取人类致命的弱点。

    菠菠粿,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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糍(米时)

现代社会时兴一种运动,一种男性喜闻乐见的运动,运动员一律女性,而且要求年轻貌美,身体匀称,三围标准,运动的时候还要轻装上阵,只穿比基尼,三点式,越省布越好。这些佳丽白白净净,光光鲜鲜的,比赛的场所却在烂泥地里,反差大了些。双方运动员在泥潭里,站还站不稳,还要抵御对方的侵袭,推、搡、扭、打、拉、扯,拖、拽,再怎么淑女落到了这步田地,也讲不得文明了,不当泼妇也由不得你了,于是乎不顾脸面,大打出手,险象环生,令观众口水大流。

    这项运动,你知道叫什么吗?

    福州人见了,不假思索,准会说:“拨弄糍”!

    福州人对糍的感情太深了,印象也深。

    糍的制作和这项运动异曲同工。

    先培养美女运动员。由大米磨成的米浆压榨干了,搓成一粒粒乒乓球,放锅里煮熟了,芙蓉就出水了,也是白白净净的,糍就做成了。

糍虽然是做成了,可你不能就这样往嘴巴里送,还要“拨弄”,好比美女要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不拨弄,那怎么成,谁都有意见。

    所以,还要配备“糍粉”。糍粉的主要成分是豆粉,加点芝麻更好,干粉放锅里炒熟了,加糖,就是糍粉了。

    出水的糍就在干的糍粉上拨弄,粘上了一层厚厚的粉末,香香甜甜,管她是美女还少丑女,恨不得一口全吞了。

    工艺虽然简单,操作方便,省时省工,脍炙人口啊。

    为了给这篇文章配图,就在刚才,花了十来分钟,糍就做好了。

    现在什么都是现成的,不必磨米浆,炒糍粉,商店里都有的买,得来全不费工夫。

    冬节,就是冬至那天,福州人要吃糍。也不止福州,南方的习俗大同小异,这是千古传统。

    糍,团团圆圆,有团圆之意。

    是啊,春节临近了,出外的人也要归家了。还没回来的就赶回来吃糍吧;回来了就团圆团圆,热热闹闹。

    糍,不仅自己一家子吃,要请隔壁邻居一起来尝尝。虽然各家各户都做,还是有人没做,或还没做,或还没做好,做好了也不要紧,风格不同,互相品尝,亲亲热热,其乐融融。

    福州人盖房子,上樑大吉,大宴宾客,也要做糍,做很多糍,第一道菜就是糍。放大樑的时候,樑的下方要放糍,有粘连的作用,也讨吉利。压在樑下的糍要硬,硬了牢靠,万年宝盖,质量有保障。糍还要分发乡里乡亲,就像结婚分糖。

    现在网络里,你要是搜索“米时”,准可以找到很多条目,说的就是糍。

    福州人说糍,方言读作“戏”,只认“米时”,“米时”字家喻户晓。按照福州话理解,算形声字,米字旁,说明大米做的,时是声旁,易懂,好认。且“米时”来运转便是“时来运转”,马到成功,革命的理想主义情绪高涨,不亦乐乎!你要是写了“糍”,倒要让人费解了。  

    福州的糍粿店,招牌上无一不标着“米时粿”。

    有人说,“米时”恐怕是白字,错别字。

    难道整个福州全都错了?

    有人说,“米时”是福州字。或者说,本来就没有这个字,福州人随便创造了一个来,用来福州人识,福州人读,福州人用。

    福州的字多了,随便捡一捡,就是一箩筐。就像广东的字。

    很多人费了很大功夫查找资料,为“米时”求一个名份,没找着。

    福州人人微权轻。

    福州人常用的“粿”,有字也不算数,不当作字来看待,不登大雅之堂,何况说不清道不明的字。

    武则天一个人半夜三更做了一梦,起来放了个屁,涂抹了一个图腾,不是字,也是字,便登堂入室,流芳千古,直到现在还有专家拿了来闻香,炫耀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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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往事如风 于 2012-1-11 16:07 发表
肚子刚刚好饿啊
米糕,我的米糕

大米和小麦是一对同胞兄弟。小麦可以制作面条,大米也可以制作粉干,或者叫做“米线”。小麦蒸馒头,大米炊米糕,米糕就是大米的馒头。

小时候,我也做过米糕。我们这一代的人几乎把五千年的人类能够干的事情全都搜罗出来了,非要体验体验,糟蹋糟蹋,蹂躏蹂躏,玩耍玩耍,盼望着能搞出点什么名堂。

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时候的人最来劲,比如批斗,武斗,大鸣大放大字报,然后回来喝人尿,打鸡血,养细菌,养红茶菌,种蘑菇,草菇,牛屎菇,还培育灵芝草。好像不这么折腾就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更对不起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千年的铁树开了花,百年的铁树也开花。

国人干什么都一窝蜂。有一天早上,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说要炊米糕,于是,家家户户就蠢蠢欲动了,响应者不下几十。那时候粮食紧张,我们不见日地吃杂粮,不见鱼肉,吃怕了,嘴巴都吃淡了,吃臭了,也要翻身翻身,幸福幸福,感受一番做人的滋味。米糕就是最快捷最经济实惠的翻身途径,除了大米,不就是贴进去一点功夫,什么钱也不花,一眨眼就进入了共产主义。

米糕,吃过的人都知道,没吃过的人只要闻过,也知道,那个香啊,叫我怎么说?不是扑鼻,也就是淡淡的,清香,清甜,淡雅,飘逸,闻得人飘飘然,要腾飞,有凌波仙子附身的感觉。而且,米糕也跟水仙花一样,白白净净的,偏偏有人爱在上面抖几粒黑芝麻,让黑的愈黑,白的剔透,不一般的可人了。

米糕有两类,一类是在糍粿店出售的,叫“猛糕”。“猛”是膨松的意思,像海绵,体积膨胀了,个头大了,就威猛。还有一类叫“碗糕”,不那么膨松,实在一些,也不能没有空隙,干一些,是米粉剂倒进小碗,小婉再放到蒸笼里蒸的,蒸出来的米糕保留了小碗的模样,故名。碗糕一般由家庭作坊制作,然后派一个半大小孩沿街叫卖。

卖碗糕极具特色。碗糕装在蒸笼里,卖碗糕的将蒸笼顶在头上,还不用手扶,就这么一路招摇过市,嘴里念念有词:“卖碗糕啊,卖碗糕啊”。谁要是不把蒸笼顶在头上,或者用手扶蒸笼了,谁就不是卖碗糕的,碗糕就卖不出去。谁要是练习头顶上功夫,也一样被人叫作“卖碗糕”的。

有一天人们发现卖碗糕的贡献远不止于此。乡里人从电影上看到了卖碗糕的踪迹踏遍了世界各国,增进了五大洲四大洋人民的友好往来。你看,许多国家的的人民都学会了“顶碗糕”,尤其是印度还有非洲的妇女,运载货物首选头顶。福州是沿海城市,五口通商城市,郑和通西洋出发点,战国时期就建造了能载两千多号人的战舰,吴王夫差在这里造船,有地名“吴航”为证。知道这些历史,谜底就全部揭开了。 

我们家炊碗糕的伟大任务就光荣地落到了敝人的肩膀上。那一天,恰巧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隔壁的五嫂,早早发动了一班小孩,浸泡大米,磨米浆,包括洗涤落满尘土的石磨,还有砻臂,然后榨干米浆的水分,作为米糕的原材料。

我家不必大费周章,有现成的米粉块,福州话叫作“掐”。“掐”就是早先磨成的米浆掰成块状,乒乓球大小,晒干了,以备不时之需。“掐”的用处多了,泡上水,就还原成米浆了,掐下一块来,要捏“白丸子”,或者拿来包糖丸、元宵丸、糍、粿,悉听尊便。此乃有远见的人士居家必备,客人来了,制作点心,简单快捷,不失大家风范。

炊米糕之前,先去别人家取经。大嫂是“新发家”,旧社会开过酒库,什么都内行。大嫂就坐在她家大门口的门槛上,问她为什么还不动手,大嫂慢条斯理地说:“早着呢,米浆要发酵。”告诉我,米糕不是随随便便就做好的,俗话说“有猛糕,没有塌头鬼。”要是炊成功了,就是猛糕;不成功呢,膨胀不了,就硬邦邦的,塌头了,鬼和“粿”同音,那就是“塌头鬼”了。看到做馒头了吗?也要“行剂”,前一天做馒头的面粉浆留着一点,掺进今天的面粉浆中,馒头才会发起了。她教我先拿一点米浆,炊个半熟,然后掺到全部米浆中,放着发酵几小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还有这么多诀窍。要是一念之差,闭门造车,后果不堪设想,全军覆没!

我依样画葫芦。

后来发现取经的人多多,来往不绝,就像红卫兵串联。

还有人传经送宝来了。说我的方法太古板,现代版的就用酵母,那是发酵菌,食母生也行,掺进去。我感觉有道理,就掺了食母生,反正是发酵,不怕太膨松,就怕“塌头鬼”。

还有人说光发酵不行,发酵了太酸,还要加苏打粉,酸碱中和,产生二氧化碳,米糕才会猛。这当然更加科学。

有人说要加糖。还有人送来了糖精。

兼听则明,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到了傍晚,大嫂的米糕出炉了,猛。

五嫂家的也猛。

掺了食母生的傻大个,差强人意。

加苏打粉的识字伯,没有来,不知底细。

我加大火力,一遍遍翻开蒸笼,等待着米糕膨胀的那一刻,那一刻太长,太长。

叫了大嫂来号脉,大嫂摇摇头,说:“有伙头坐,没伙头饿!”

伙头就是炊事员,就是我了。“有”是剩余,“坐”是包干,说处罚也恰当,不是有个词“连坐”么?总的说,就只能让我一个人吞下这恶果了。谁叫你“犯贱”?没听说“做好了没赏,打破了要赔”吗?这是习惯,传统,文化。

一整天的辛劳,苦劳,全都白费了。

原来,我是想掌握了这一套手艺,接着呢,是要大干一场的,梦想着冲出家庭。总不能一辈子在家当火头军,福州话说了,“男做女工,一辈子不开通”,我要走向江湖,走向五湖四海!现在全都泡汤了。还好我的宏图大志未曾向隔壁邻居透露一丁点信息,要不然就笑掉大牙了。

我的心从天上跌到了谷底。

我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白云在飘,白云不能把我带走。傍晚的凉风吹来,寒透了我的心。

后来,我们一家子就都归巢了。

我被团团围住,家庭批斗会正式开张。革命群众疾风骤雨般帮助我,一个十岁的孩子,现行反革命分子,这只迷途的羔羊。论罪行,浪费粮食当然是头一桩,就是犯了天条。目无领导,擅作主张,罪责难免。贪图享受,典型的修正主义。还有种种的不是,就不一一赘述了。最后一条是陷害广大革命群众,这么晚了,全家都没有饭吃,不是要害死人吗?

那一整笼的塌头鬼,我以后几天的伙食,连笼带粿被掼到了泥土地上。

米糕,我的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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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柄干

芋柄干也是一道菜。还是一道减肥菜。

    芋柄干取自芋叶的柄。把芋叶的叶面去掉,剩下的就是芋柄了,两三尺长。再剥了芋柄的外皮,取出白白的肉质棍子,软软的,手一捏就瘪,有弹性。把这劳什子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就是芋柄干。

    吃芋柄干,可谓野食,搜零挖空吃。就是搜索了世间万物,零零碎碎,不漏过边边角角,挖空心思,乃至挖地三尺,把所有能入口的都找来吃,弘扬的是这么一种精神。

    我第一回吃芋柄干,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

    邻居送来了芋叶。

    芋叶是浪漫的。

    福州话常说:“相思病躺芋畎”.相思病为什么要到芋田里去,躺到两畦之间的沟里?

    我走过芋田,知道郁郁葱葱的芋叶底下好乘凉。那时候的芋叶好像比现在要高大许多,跑进芋田,好比进了森林,外面的人看不到你。可惜那时候我还小,不曾在芋田遭遇浪漫。不过还是能从芋叶联想到“芭蕉叶上诗”之类的句子来。

    但那一回,芋叶就不浪漫了。

    邻居送来的芋叶不是一叶两叶,挑来了好几担。

    够难为他们的。

    也难为我,剥芋柄干的任务全落到我的肩上了。

    我抗议:“这芋叶怎么能吃的呢?”

    我从来没有吃过,也从来没见别人吃过,哪怕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什么没吃过?猫狗不用说,为了革命,牺牲了。老鼠麻雀,灭四害,吃无赦。马蜂毒不毒?马蜂惹不起,马蜂的儿子就吃得消了,烤了吃。蚂蚁都捉来泡酒。独独没吃过芋柄干,当然,也不见芋头,那时候种什么不种什么不由农民说了算。

    我的表哥恰巧来做客,被我拉来帮忙。表哥是读过书,走过很多地方的人,他说:“这东西一点营养价值也没有!”

    说归说,我的底气还是不足。看看全村的人,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全把芋叶当宝贝,田里的芋叶已经抢夺一空,难道说他们全都是傻瓜,全都疯了?不会吧。

    隔壁的老大娘为我打气:“这东西不错,可以吃,很好吃。”语气很肯定。她家原来是开酒库的,很富裕的人家,她都这么说了,我就只有老老实实干活的份了。

    搬来小凳子,坐着好好干活。

    剥着剥着,怎么手就黑黑的,痒痒的,麻麻的,好像爬了很多蚂蚁,在啃。怎么洗也洗不掉。表哥叫苦,别的人也叫。

    会不会是什么细菌,或者传染病跟来了?

    还是开酒库的老大娘有办法,教我们在火上烤手。一烤,无形的蚂蚁就跑走了,也不啃了,立竿见影,火到病除。

    继续操作,工作量大,一时半会不能完工。剥一会,蚂蚁又来了,再烤火,再操作。

    剥好的芋柄肉放到簸箕上,有的挂在竹竿上,在太阳底下晾晒。后来簸箕竹竿用完了,石头上也放,只要能见太阳。

    有的芋柄干没晒干,发霉了,染上了斑点,绿绿的,密密麻麻,可见芋柄干确实有营养,细菌都嘴馋,那就不能扔掉,谁也舍不得扔,洗一洗,再晒。

    晒好的芋柄干就是不折不扣的宝贝了,就可以拿来当菜煮,当菜吃了。

    还没晒干的芋柄干就拿来吃,据说不怎么好。不怎么好也不是不行,谁的性子都急,哪能天天劳碌不尝一尝革命的果实,头一天就下锅了。

    实践证明,湿的芋柄不如干的好,有些麻。

    麻也照吃不误。

    芋柄干煮肉是最佳搭配。

    煮的时候要多放些酱油盐巴。咸一点有味道,关键还在于节省,贪吃的人要大口也吃不下。毛主席说了,节约闹革命。

    煮的时间不妨长一点,芋柄干没味道,要把肥肉的油榨出来,瘦肉的味道熬出来,匀摊到芋柄干上,那么,芋柄干就有了肉的油腻,肉的味道,当作肉吃,就是肉了。本来只有半斤的肉,现在变成一斤,两斤,乃至更多,跟变魔术一样,你说奇也不奇,美呢不美?

    现代社会应当大力推广这道菜。酌情少放些盐巴,多放些芋柄干,让爱吃肉的人一饱口福,又不至于肥胖。

    据说芋柄干还有大量吸收大肠肥油的功效。芋柄干天生爱吃油。你想想看,芋柄干煮肉,吸收了多少肥油。如果芋柄干不是煮肉,白煮芋柄干,那芋柄干到了胃肠道,会老老实实,一事无成吗?当然不会。吃过芋柄干的人就知道,吃了芋柄干,到了肚子饿的时候,肚子就咕咕叫,有刀割的感觉,那就是芋柄干在肚子里作法,吸取油脂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村里人都这么说。

    今天的人不妨试试,吃吃芋柄干,等于免费抽油脂,还不动刀。

    可怜当年的人,本来肚子就瘪,缺乏的就是油脂,又偏偏要吃芋柄干,而且白煮,不加肉。肉是保障供给的,每个月保证供应你几两,平常吃不到。没有肉也不要紧,只要有一回你吃了芋柄干煮肉,你记住好了,以后条件反射,每当吃了芋柄干,管他有肉没肉,全当作有肉,你就是幸福的人了。

    那几年我们吃芋柄干,家家户户吃,年年吃,月月吃,天天吃。芋柄干一捆一捆扎好了,跟柴火一样,有的人堆积在谷仓里,有的人挂在房屋的大梁下,蔚为壮观。

    多亏了芋柄干,我们餐餐饭菜香。

    无疑,今天的我,不仅仅我,所有当年吃过芋柄干的人,身体里还有芋柄干,分布到细胞里了。就像盖房子,你拿石头盖,那就是石头房,你拿木头盖,那就是木头房子,我们的身体是芋柄干结构的。芋柄干结构的人生下的子孙,还是芋柄干的人。

    今天的年轻人批评老一代,说他们愚昧而且落后,见什么吃什么,连老鼠都吃,简直反动透顶。未承想他们的身体里也有老鼠的成分。

    当年无所不吃野食的人,为社会节省了大量粮食,或者说正是他们的食物挖掘,开发拓展,也同时增加了社会的营养物质总量,从而减少了饿殍,强化了族群的体质。

    节省下来的粮食保不准也被一少部分人拿来挥霍,暴殄天物,所谓“朱门酒肉臭”,那就不是我们农民管得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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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柄干

小時候吃過,吃芋柄干,一定要挑冰榔芋的柄干來吃,不麻,也好吃!煮的時候加些醋,美味!

認彆冰榔芋柄干的方法:看叶子中間有紅點的就是冰榔芋,沒有就是白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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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的酒包(上)

  酒包是福州独特的景观,融入了人情世故情感道义,代表了福州的酒筵文化,如一叶扁舟,从历史的长河幽幽荡来。

    阁下要是作客福州,参加亲朋好友的喜庆宴席,步入酒家宾馆宴会厅,贺礼之后,东家往往当面递上红纸包,红纸包里面包着崭新的钞票,你不必客气,虽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人人如此,习以为常了,但收无妨。不会有人告发你敲诈勒索图谋不轨。这不是受贿,也不是回扣,你收到的就是改良之后象征意义的现代酒包了。

    到乡下去,或是城中村,或是社区,参加宴席,酒包就不是货币了,是看得见摸得着香喷喷,馋人眼鼻,吊人胃口,垂涎三尺的酒包了。五颜六色,花样齐全,干的湿的一笼统,冷的热的大杂汇,生的熟的别样装,沉甸甸的。

    谁家喜庆要是不备酒包,那会流传几辈人,连子孙都被人指指点点,脸上没有光彩。这样的例子不会发生。

    酒包,从外行看,貌似上馆子,点的菜多了,吃不了,打包了,兜了走,人手一份的战利品。早先是不是这样,无从考查。有一点不同的是,现代人兜了走是被动的,不是原动机,开始评估错误,到后来是出于无奈,避免浪费;酒包是一开始就准备了的。好客是福州人的美德,民以食为天,客人请来了,总不能吃不饱吧,怎么知道客人饭饱酒足了呢?办法还是有的,如果酒桌上风扫残云,盘尽碗净,颗粒无存,那肯定客人还有填空的余地,就是吃不饱。那还了得!早先,可不象现在,人人减肥,个个健美,身宽体胖,肠肥脑满的,那时候满街走的是瘦猴,精干着,干瘪着,整日里扎紧裤腰带过日子,遇上谁宴请,还要清一回肠,饿上几餐,个别有能耐的,熬上几天,也不是没有,客人坐上餐桌,饿了就什么都可口,就为了当一回神仙,把这叫“人”的填不尽的“长头瓮”填得严严实实,圆鼓隆冬。要是连酒席上也吃不饱,那做人还有什么意义?东家的责任就大了,菜肴好坏,是粗是精,品位高低,等一下再论,饱是眼下的头等大事,那就非有所剩余不可。剩余是做东家的最低要求。

    剩余还是人生的格调。人再穷再饿,再富再饱,人格还是要讲的。东家要让客人饱,要剩余,不但要求最后有剩余,还讲究盘盘碗碗有剩余。试想,一道菜上来了,一眨眼,一点儿不剩,被抢夺光了,客人还不成了饿鬼,贵宾沦为凶犯?斯文扫地,一点体面没有。这也是东家要防范的,制造“来去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氛围。

    菜肴剩余了,也不浪费,客人带回家去。带了,也不能张三带李四空手,厚此薄彼,有失公平。带了,就应当有一点模样,太少了寒酸,不如不带。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来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时势造英雄,酒包的模式应运而生了。

    所以,酒包不单是酒桌上的剩鱼剩肉,是宴席的主旋律。宾馆里设宴,酒桌上摆的是鲜花,福州的喜庆宴席不摆鲜花,鲜花只是花俏,要摆就摆厚实的。大桌当中,满满当当,高高隆起,形同假山的,叫“十锦”,或者叫“十全十美”,也有人叫“全家福”,有猪蹄,鸡爪,火腿,炸瘦肉,炸鱼,蟹,蛋,越大越好,摆满十样,人手一份,专门为酒包摆设的。围绕十锦的,有水果,一般四样:苹果梨儿香蕉柑橘,阔气的再添亦可。多吃水果,符合现代卫生理念。和水果搭配的,有四小碟,说碟只是谦逊,实则盘子,盛蜜饯,橄榄,瓜子,糖果,可现吃,也可以入酒包。水果小碟的外围,有糕点,盒装。东家考虑周到,光有吃的不行,酒包带回家要回锅,那就配糖,味精,食油,食油十升装,名牌,够分量,有斤两。提回家去,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喜气洋洋,全家快乐。

    有了酒包,东家宴请的就不仅仅是参加宴席的来宾了,犒劳了来宾一家,照顾了邻里。

    客人提了酒包,一路上酩酩酊酊摇摇摆摆,旁人见了,夸奖东家“酒席丰厚,家底殷实,豪爽好客”。客人也大模大样,掏出酒桌上分的,平日间想买而又舍不得买的上等香烟,分享分享。对方要是不抽烟,还有糖果糕点可支。风光的还是东家,脸多肿,该府必然成为窈窕淑女的首望之家。

    酒包可以当夜宵,可以改善以后几天一家的伙食。若是有客人来,那是瘌哥当和尚,刚刚好,抵得上半桌菜肴。

    福州人都有美好的记忆,记忆小时候等待酒包的甜蜜。记忆酒包打开的时候满足和惊奇,就象打开了百宝囊袋,甜的咸的酸的辣的,任凭挑选。平常粗饭没茶,此刻开荤了。原来是小户人家的单一口味,突然间尝到了鼎鼎大名乡村厨艺大师的手艺。如果不是酒包,怎么知道还有蜜饯的蜜,苹果的酸,猪肝的甘,猪蹄的香,鱼的腥,贝壳的清淡?百味杂陈,人世间竟有这般美好,确实值得我们去爱,去憧憬,去欣赏,去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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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的酒包(下)

人还有什么意义?

    过去的宴席热闹多了,前一天开厨灶,后一天新娘子下厨试鼎,余下的酒包酒底,还可以酬劳几天,亲戚朋友大可痛痛快快玩耍,看戏的看戏,听评话的听评话,简单的伬唱,和东北的二人转如出一辙,后来改演电影。喝酒的喝酒,叙旧的叙旧,打球的打球,打麻将的打麻将,不亦乐乎。

    这都归功于酒包。酒包烘托着喜庆气氛,笼络了客人。酒包没了,客人也要走了。

    东家的酒包多了。

    猪羊是自家养的,自己宰。鸡鸭谁家不养?鱼是池塘里捞的。肚肠叫做“下水”,还有猪骨猪血鱼骨鱼头鱼尾上不了大席的,所谓“下脚料”,还有剩鱼剩肉,后桌可用。后桌是“后家”吃的。后家是男人带来的妻子儿女一大溜。后桌等正规的大席吃完了开席。儿童等不及,儿童桌在大席前开。

    后桌虽然档次低,吃着自在,无拘无束,没有时间限制。前桌的人要是意犹未尽,也请到后桌。后桌亲近,感觉一家人。

    跑到一个不是自己居住的地方,和一群陌生或不陌生的人在一起,认他家为自己的家,认他人为一家人,现在的人,难了。

    过去的人图的就是这么一个深刻。辛辛苦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把儿女培养大了,成家立业了,灯火辉煌,鞭炮齐鸣,和和美美,热热闹闹,对亲朋好友,是一个交代,是一种荣耀。共同庆贺,共享欢乐。

    有了这一刻,平常再苦再累,也不在话下。有了这一刻,人生就值了。这一刻才是真正的人生。

    这个时刻怎么能一眨眼就没了呢?

    亲朋好友来作客,来认知人生,品位人生,娱乐人生。

    农民没有星期天,没有放假,喜庆就是节假日。人人兴高采烈,筋骨可以放松放松,藏在箱子里的像样衣衫也有了见见阳光的机会。多年不见的朋友见面了,三姑六婆露脸了,叙叙亲情友情也是应该。听听外面的世界有了什么新花样,时新的是什么派头,流行的是什么口号,总不能整天埋头拉着粪车,不抬头看路。有人说中国没有婚前教育,怎么没有?姑娘忙着针黹女红,小伙子杀猪宰羊捕鱼捞虾,还有众多的礼仪不能怠慢。忙的是东家的活,学的是自己的艺。再顽愚的可以请教司仪,司仪那是样样精通,口口相授,手把手相传,连生孩子都有秘诀,毫无保留。培训了,补习了,以后自己结婚了,当家了,什么不懂,什么不会?这是精神酒包。

    不学无术就是傻女婿了。听说过去有位傻女婿,上不了台面,酒席上动筷子也得老婆教。拉一条长长的线,老婆牵一回,傻女婿动一回。不小心让狗缠上了牵线,小狗死命蹬腿,傻女婿连连下箸,把全桌的鱼肉都抢光了,笑话闹大了。

    这么一场人生的盛宴,过去被斥为“封建陋习”,时不时被扣上帽子:铺张浪费,祸国殃民;浪费劳力,破坏大生产;吃喝玩乐,修正主义;收受彩礼,不正之风,在夹缝中残喘,在逆境中苟延。

    很难想象,当初的人要是不铺张浪费,怎么度过三年灾害。历来就矮小瘦弱的南方一族,要进化为猴子还是成就出小人国。

    福州的喜庆收彩礼,彩礼不比其他地方高。

    喜庆的时候,也是东家花大钱的时候,没有彩礼,就支撑不起筵席,毕竟,富户的比例不是太高,为富不仁也不乏其人,那就拉倒算了,餐餐地瓜饭,一辈子冷冷清清,没有人情世故,无声无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女婿上门,隔壁人家以为小偷,被扭送官方,哭都来不及了。

    彩礼叫“人情”,亲近的人阔绰的人多出,囊中羞涩少就少了,没有硬性规定,投之以桃,报之以梨。福州人都知道“瓦片也能包人情”。话说当年,一位穷秀才,读书人历来穷,遇上好友请柬,实在拿不出钱来,只好砸了几片瓦,敲成光洋大小,拿红纸包了,瞒过众人眼睛,还以为大礼,特别厚。东家识趣,高高兴兴收下了。后来成为佳话,沿以为习。

    人情是互助会,互帮互惠,以情感为纽带,一代一代传下去。人生大事,亲朋好友不表示表示,帮助帮助,还是亲朋好友吗?那个年代,那个岁月,一个新的家庭成立了,社会的一个细胞诞生了,万般开头难,没有社会的关爱,再得不到亲友的支持,就悲哀了。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人情,不愧为一套社会保障系统,一套运作成本低廉,行之有效,雪中送炭的人文关怀机制,她为千年百代千家万户送来了温暖,提供了繁衍生息的启动资金,予以了鼓励奖赏!不幸的是,她名声不佳,她伤痕累累,千年以降,直至人情即将结束她的历史使命的今天,她都没有得到应有的肯定和赏识!

    由此,透过历史的尘埃,我们看到了无数英雄的悲剧,悲剧性的英雄,就不难寻找到悲剧所由产生的根源。

    当年禁陋习的干部大约也没有考虑人文情怀,历史渊源,存在的合理性,考虑了和自己的乌纱帽作对,理所当然昧着良心一味莽撞,造成谁遇上了谁倒霉,千年百代的互助链条砸断了,交出去的会费收不回来。少了证婚人,掐断了关爱纽带,松脱了监督制约机制,难怪离婚率逐年上升,害人不浅!

    这样的教训我们见得还少吗?见怪不怪了,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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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男女汤(上)

福州的汤闻名遐迩,一是喝的菜汤,饮食汤,一是男女洗澡的温泉。福州人说洗澡不说“洗澡”,说洗汤。

    不是女人汤迎合观众的眼球,福州的汤才有名气,是福州的汤造就了女人,造就了电视剧。电视剧远没有女人惊艳,享誉中外的一代名媛林徽因,才貌双全,福州人。

    福州的汤为人所津津乐道。

    福州人坚信,福州有福气,其中之一,和温泉不无关连。温泉浇灌了地牛的火气,释放了躁力,牛脾气就温和了,榕城纵有地牛转肩,也是小心谨慎,稳稳当当,绝对不象一水之隔的台湾,牛气冲天,一地震就惊天动地。

    福州的温泉在城内,城里冒热汤,乃全国大中城市所少有。西安有华清池,福州有华清池,可西安的华清池在城外。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再回到城里,不是难为阁下,就是折磨美人,还丢人现眼。早知道如此,不如到福州。宋人李纲诗赞福州汤:"玉池金屋浴兰芳,千古华清第一汤。何似此泉浇病叟,不妨更入荔枝乡"。

    西安的华清池是皇帝贵族的温泉,福州的华清池是皇帝贵族更是平民百姓的汤。

    福州温泉的开发利用,见诸文字较早的是晋朝。

    五代十国的闽国国王王审知建筑罗城时,民工见地下涌出热水,便用石头垒成汤池,用以洗脸、洗澡。当地居民还"凿石为槽,勺以洗涤"。后来有人用石块砌成三口浴池,池上搭盖茅屋,供人沐浴,此即"古三座",在今日的繁华区五四路。当时约定俗成:"日男夜女",轮流洗澡"。

    和尚也来凑热闹,寺院里头搞副业,开澡堂,生意火红,“郡人群浴于此”。

    有的澡堂还分内外院,内院理所当然属官厅所有,外院就叫“民汤”。

    官厅的人讲文雅,讲人生三大乐趣:“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野百姓乐趣多,至少四大:一是打喷嚏,要急的,“哈急嚏”,二是解决内急,三是掏耳朵,四是热汤洗澡,有人解释是敷敏感部位。这四大乐趣都能得以实现的场所,就非澡堂莫属了。虽是文雅层度矮了一些,可老百姓太斯文也有失身份,太疲劳,况且可利用价值太浅,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那就水往低处流,说现实,洗澡。

    不过凡事都要有个节制,纵乐过度,往往乐极生悲。偶见澡堂出了故事,出了血的,唉唉叫的,不多。

    澡堂,最基本的功能,是洗澡,洗去嚣尘污垢,初染的,累月的,越是陈年的越要洗,别让耕牛在身上犁田。

    澡堂还是空调器。夏日好散热。冬天,捉襟见肘,其寒寒其抖抖,尝尽人间沧桑,恨不得躲进炭瓮的男女,澡堂是避难所,是温暖乡,是天堂。

    福州的温泉还能治病。

    福州的汤含有大家知道的硫磺,矿物质,微量元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

    经常泡温泉,洗汤,不“七生八长”,不生痱子疖子,不长痘。占城国的宰相金氏婆罗访问闽国,因水土不服,体生疥疮,在福州洗汤,数日即愈。他很是惊异,于是捐钱五千缗,在汤泉旁建亭、买田,请僧人多加保护;同时,立石碑,以记此事。

    汤还是医治伤风感冒的良方妙药。伤风也伤心,鼻子酸酸,涕泗横流,胸痛胸闷,被人欺负了一样,垂头丧气,大气不敢出,背也伸不直,洗了汤,就象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娘家人来了,站了上风,硬朗了许多。

    小时候听人说,温泉治伤。伤是中医说的跌打损伤的伤,据说伤不治好小孩长不大,还一辈子留着,让人伤透了脑筋,所以有专门治伤的大夫,也有走江湖“打铁敢”耍猴卖膏药的,口含“神药”往人身上一喷,立马现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地图,这就是伤了,然后“打铁敢”吸出瘀血,好是好,钱骗去不老少。洗汤也能疗伤,行气活血,打通经脉,开窍。

    开窍的意义就大了。怪不得小小福州城,出了林则徐,出了严复,出高士其,冰心,陈景润,邓拓的家离这篇文章打字的电脑不远,出数不清数不完的名人,这难道和福州的汤就没有一点点关系?

    如今,福州的汤已经引入寻常百姓家,和自来水一样,打开水龙头,温泉汤就冒着白雾,哗啦啦流个不停。

    福州的桑拿,据说是全国一流,不二流,店号多,规模大,项目齐全,装修豪华气派,服务温馨怡人,买卖公平,价格低廉,托福了福州的汤。

    时代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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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男女汤(下)

时代变了。

    不变的是当年的汤,当年的澡堂。

    当年的澡堂沿袭了古老的遗风,保留的是一种生活的方式,一种人生的态度。

    澡堂和厂房相仿,高大宽敞。进入澡堂,选一张竹躺椅,卸了装,衣物放在了躺椅上,无牵无挂一身轻,拖了木屐,嘎当嘎当,敲出清闲的回音,直拖往汤池去。汤池一般三口,头口小,汤烫,凉着,当招牌,跌进去就脱皮了,好在有遮拦。二口三口汤池大,可容二、三十人,依次降温。客人要先到汤池边的水龙头淋浴,去污,热身,然后泡入汤池。

    这是木鱼洗汤。高人不是这么洗的。

    有道是“酒三鸦片两”,洗汤也象喝酒,不能单身独一,要三三两两扎堆,去了好闲聊,情感互动,经验交流,回味往昔,展望未来,感悟人生,品位艺术。光自己聊不行,还要广交天下英雄好汉。乡下人来一回不容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都有哪些小道消息,红卫兵夺权了没有,不问问就白来了,问了好回去夸夸其谈,炫耀炫耀。精明的老婆也多半为了老公的门面,为了小孩的开目,学乖,才放他们一马,出去潇洒潇洒。不然在家还不是一样洗?

    那年代家里洗澡可不好玩。谁家有卫生间?连皇帝老儿也没有。没有卫生间,四面来风,一盆汤,只能速战速决,沾湿了就擦干,小心风寒。谁不愿意去学乖?小孩也蠢蠢欲动,约了同学朋友一起,不跟大人走。跟了大人,或是不蠢蠢欲动的,不去的,那一辈子就完了,井底的蛤蟆,见不了天。

    去开目破费,为了节省开支,争取再去,公共汽车就不坐了,反正有伴,走个把小时也不累。各路英雄就这样来到了澡堂。买了门票,那时是九分钱,再卖一分钱肥皂,洗衣服的那种,指甲大小,那年代谁讲究。

    好不容易来了,又动了本,想来谁都一样,绝对要享受透彻了,拑回本金。所以一泡大半天。有的人自带干粮,论持久战,天麻麻亮就来,太阳不落山就不回家。

    澡堂老板视久战为精英骨干,铁杆粉丝,生意好坏,全靠他们。他们是酒鬼汤客,上了瘾。把昨天张三的笑料抖给今天的李四,留着王五的秘诀面授明天的麻六。

    有被久战拖了后腿走不了的,卖麦芽糖的敲着刀锤,卖鱼丸的敲调羹碗,卖碗糕的头顶蒸笼,来了,和外面的价码没有两样。不是争码头夺地盘,雁过拔毛,狗抱过了门槛都要钱。要是谁的眼睛都跟狼似的,你贪婪我的心肝,我觑准了你的五脏,非咬下一块解馋,那人人不都成了畜生?

    泡汤贵在泡。要泡到透心了。不透心还是在家里洗。透心也不容易,初来乍到的,没入门,有泡就当没泡,那不如不泡。没入门的象喝酒,酒是苦的,辣的,上头,烧心,辛苦。这就需要下定决心,横下一条心,不管汤如针扎,先在温水池学艺,听师傅师兄师伯讲道,听鲤鱼越龙门,听皇帝牛吃麦,听千古奇闻,听花边新闻,不知不觉,浸了个半透,起来走动走动,还要继续操练。不练,那是朽木,不可雕,以后干什么都倒鼎倒灶,一事无成,品尝不到人间乐趣,白活一辈子。现代社会招工提干,大可在澡堂面试。至少前一辈人,视澡堂为物色女婿媳妇的最佳场所。

    入了段,升了级的高手,迷恋的是热汤,那是酣畅淋漓。浑身麻麻的,酥酥的,象花朵,不是苦菜花,是福州盛产的茉莉,密密麻麻布满了肌肤,慢慢地吐了蕾,舒展,开放,那是怎么一个爽啊,爽到心中的玫瑰也开苞了。

    泡了汤,肌肤红彤彤,亮堂堂,香喷喷,螨虫逃生,皮屑褪去,比哪种美容都强!不必花大本钱去磨皮,换皮,上药,涂抹,当试验品,不必招来红肿热痛过敏黑斑,不必活受罪。洗汤才是千年百代颠覆不破的真理!

    是真理就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土耳其芬兰那么老远老远的原住民也学会了这一套,你信不信!

    泡了汤,老茧也白了,筋骨也软了,是修是搓是锤是捏,悉听尊便。

    回到躺椅上,别忘了喝白开水,外面里面一起洗,洗得彻底了,连忧愁也洗去了,那才是洗。那才是福州的汤。

    直至今日,福州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汤,保留着百年澡堂,保留着千年不变的遗风。

    回味童年的汤,还有洗汤后的境界--空气是清新的,一尘不染。街面是新的,街面上走着的人也是新的,换了一个世界。眉毛张扬了,发梢在招展。踏着夕阳,或戴着星斗,一轮明月,无论何时,步履总是轻快。城市远了,江面上泛着鱼鳞,江风吹来,带着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欢唱,家乡就在前头,永远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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