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安排吧，不过武警领导换了，到时候好使不好使，我可不敢说”。马龙说道。

“没关系，哥们，你尽力吧”。

“还有，你那个新疆哥们，让他别总说话阴阳怪气的”。马龙临走的时候不满的提了这个意见，因为他看到买卖提跑步回来了。



买卖提游览了两天长白山就回来了，当时几天不见我还怪想他的，已经忘了这家伙总说添堵话这一性格，于是招呼他到延吉来找我，我有我自己的小算盘，马龙不可能天天陪着我，我也怕遇到大勇他们，有这个帮手至少可以壮壮声色，打死一个汉人不重要，估计没有人为我出头伸张正义，但是打死一个新疆人就事大了，那些家伙都憋着劲等火苗点燃激情呢。

买卖提作为朋友不错，可是这个抬杠的毛病不好，和马龙在一起，也总愿意冷不丁来一句，马龙碍于我的面子没有发作，我要不是知道他有这毛病，我也会怀疑他不是针对社会，而是专门针对我来的。

买卖提别看表面不壮，但是身体素质真好，没事就跑步，一脱衣服全是肌肉，这两天我们两个没事抒发多余的能量，在一起摔了好几交，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撂倒，这小子有蛮力，摔交技巧也不错，但是和我因为体重和我差不多多少的，因此灵气稍微少点。为此他总是不服气，还要比试，在他和比试的过程中，我郁闷的心怀多少得到一些放松，找回一些久违的成就感。

“大龙怎么走了”？买卖提跑了回来，继续活动着筋骨。

“有事先走了”。

“怎么样，你朋友能营救出来吗”？他的话又惹的我很心烦，他总干这种隔着锅台上炕的事，我见一面都费劲，营救——我投河徇情的心都有。

“你什么时候回新疆”？我不想和他这种人讨论关于智慧以及逻辑的问题，那样很费脑子。

“我不着急，我要在这里帮助你”。买卖提的热情确实让人很感动，换了我大庆那些哥们，早处心积虑劝我放弃英姬另攀高枝了。

“你们当地有越境的吗”？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不能让他掌握话语权，否则他问的问题能让你郁闷的想一头撞死。

“越境”？买卖提想了想，回答我，“有，很多，我们过去，他们过来，不会被抓的”。

“这么自由啊”？我羡慕的说道。

“我们在新疆有地位，解放军一般不敢管我们”。买卖提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他的两把飞刀玩耍，他的这种行为这在咱们纯粹汉人看来，是不敢想象的，警察叔叔看见没收事小，罚款事大，弄不好被拘留之后再把哪个陈年积案安在你头上邀功请赏，那可就成为窦娥了。买卖提和我都在火车站因为藏刀被警察抓获过，我被打的鼻青脸肿，他则一亮身份证，警察一看民族成分，就有点麻爪，虽然对于他的面相有些怀疑，但是为了不破坏民族政策，终于没敢造次，所以我从骨子里痛恨警察，畏惧警察，而买卖提压根不把警察当回事。

买卖提告诉我，新疆维族人对外的时候都很齐心，尤其和汉人打架的时候，都是痛下杀手，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说你也算半拉汉人，为什么兴高采烈的这么说。买卖提的回答很精彩，“我妈妈当初为了追求男女平等，抛弃了我爸爸，所以我的血液里已经没有她自私的基因了”

“追求男女平等就是自私吗”？我很不理解他的荒唐逻辑。

“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社会分工不同，你见过平等的公鸡和母鸡吗”？买卖提虽然受过党的多年免费教育，但是伊斯兰古兰经教义里面关于享受的精华内容显然被吸收的更好。

我实际从骨子里是无条件接受他男女不平等的观点的，但是如果这个观点成为其搞民族分裂的重要论据之一，那么我是一定要昧着良心去否决的，“你妈妈也没做错，追求自由平等是每个人的权利”。

“包括抛弃自己的孩子吗”？买卖提微笑着反问道。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我了解我们汉族包括被汉族同化的很多少数民族妇女确实都有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残酷品质。

当然这些争论都是今天之前的花絮，买卖提现在精力很充沛，他总希望自己如电影中的007那样，抗着AK47深入虎穴，龙腾虎跃，四面开花，英雄无悔，这么想没任何问题，这是他的自由，可是唯一让我不高兴的是，这家伙总想拉着我和他一起慷慨就义。

“为了自己的女人去死值得吗”？我问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想反驳他关于女人就是男人附属物的观点。

“值得”！买卖提回答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我感觉他们的逻辑很不寻常，我可真没见过一只公鸡为母鸡徇情的。

“尊严”。买卖提回答的言简意赅。

“尊严”。这两个字对我冲击很大，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在理论上失败，“那么多女人，可以再去找嘛”！

“我们有保护自己女人的义务”。买卖提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其英俊的面庞难得没有嬉皮士的表情，我一下惭愧了，我们这个社会一直冒充时髦，学习外国人鼓励女人去追求男女平等，但是权利平等了，义务却不平等了，现在男人都在干着女人曾经干的活，女人得到解放之后，开始穿着高跟鞋一个个颐指气使，拿性生活作为奖惩男人的经济杠杆了，都说现在男女比例失调，我看快回到母系氏族社会了。

早上刚起床，马龙的电话就过来了，昨天他就开始联系自己在武警部队的关系户，对方勉强答应帮忙看看，结果今天一大早告诉他，说图们收容所里根本没有叫李英姬的女人。

我顿时蒙了！

为什么呢？

难道英姬没有被抓？可是医院护士告诉的非常明确啊，再说英姬要是在外面的话，也应该给我打电话啊——除非她认为手机真丢了。

我糊涂了！

英姬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在房间里坐卧不宁，来回焦躁的走来走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买卖提一会跑步回来了，看我这样，问怎么了，我把结果说给她听，买卖提思考了一下，提醒我道，“她会不会使用的是假名字”？

“不可能”！我不能接受英姬欺骗我这一事实，“她告诉我的肯定是真名字”。

“我是说她在收容所使用的是不是假名字”。买卖提纠正我理解的方向，我一听，也真有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谁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名字啊。那排列组合起来还不和大海捞针一样啊。

“咱们努力想想，也许会有办法”。买卖提的建议实际很睿智，但是我现在哪有心情努力去想啊，我的心都盲目的直撞胃，两腿之间恨不得打架分散注意力。

“让大龙再仔细问问”？买卖提继续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真后悔自己没钱啊，如果有钱，让马龙上下打点呗，反正腰粗，可惜现在腰杆不硬啊，马龙来回找人，能不踏人情吗？武警部队也不是他组建的，早生70年，参加过8.1南昌起义也可以啊，现在你说问就问啊？脸咋这么大呢?

我知道马龙也是硬着头皮在做，我心里感觉老亏欠他了。

“抽根烟”。买卖提看我始终不说话，表情还很痛苦，于是给我点烟。我接过来，就狠狠的吸了一大口，几乎消灭掉一半，然后看着买卖提，“哥们，有机枪吗？老子和他们拼了”！

买卖提微笑着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非常欣赏的说，“兄弟，你是汉人中罕见的汉子，可惜你生错了时代，往前退100年，你肯定也能拿着菜刀造反啊”！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现在混身肿胀的亏崩溃了，手脚都僵硬的在抽搐，如果没有现代科技带来的先进武器威慑，我确实想冲出去杀几个警察泻愤败火。

“你能理解我们维族人了吗”？买卖提笑着问。

我点头，恍惚有些理解了，历史上任何一个造反的组织团体，实际都向往一个干净的社会，他们正是利用大家对那个干净社会的向往，来否定现在腐败的政府——历史上任何一次伟大的不伟大的农民起义，其实都是这样，但是那种有福同享的诺言时过境迁之后，根本就没有兑现的可能，成者王侯败者寇，大家都在利用有生之年尽情享受胜利的果实，根本没有撼动扭转人性的丝毫劣质。

人类进化已经证明，任何所谓的人治都以惨败收场，没有永远英明的人，他可以一时成功，但是转身就被成功带来的短暂成绩冲昏了头脑，而变的固步自封,任何对他权威的丝毫冒犯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即使曾经的莫逆,即使曾经的恩人,即使曾经的手足。

而这一类的例子数不胜数,大家有兴趣自己去找吧.

法治其实这么多年根本就是一个口号.

很多人也许会说,你一方面和非法越境,非法卖淫的北逃女子死去活来的谈情说爱,一方面呼吁法治,这不是即当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的行为吗?

我摇头告诉你,你理解错了!

北韩如今的现况是谁造成的?

单纯是金家那几个孙子造成的吗？如果没有那两个SB大胡子的混帐理论，哪里会有这么多主义之争，而历史已经证明，这俩儿德国王八蛋就是没B事吃大粪，闲的！他们的什么资产阶级是腐朽没落的阶级的言论都他妈的是放屁，真正带领历史前进的真的就是私有制。

谁能做到大公无私？

谁能做到鞠躬尽瘁？

谁能甘心做公仆？

这不是拿口号骗人吗？

到底谁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

是我吗？

这种皇帝的新衣——我真想骂娘啊！可我是一个文化人，不能明目张胆干这种没素质的事，我晚上偷摸直接去操他娘！

我恨我爹，这老东西还天天吹嘘自己当年去朝鲜多伟大，你们国家边境倒是安全了，有缓冲地带了，可人家国家的人民呢，却天天忍饥挨饿，背井离乡，跑到你们这个背信弃义的国度来卖淫。

法治，如果我们真的是法制国家，尊重人权，我们能把活生生的人往地狱里推吗？

这和当年把犹太人送进奥斯威新集中营有什么区别？

大家认为一个标准的法治国家能干出这么卑鄙的事情吗？

“能不能被那些政府官员留着享受了”？买卖提的话让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我蹭的一下过去按住了他的脖子，“我不允许你玷污英姬”！

“激动什么”？买卖提没有抵抗，“朋友，我说的可能残酷，但也可能是事实”。

我一听顿时手脚一软，倒在床上，如果真是这样，也好，我可以直接回大庆了，现在只要英姬能活着，天天当鸡也比遣返被当猪屠杀好啊。

“不过也可能确实改名字了”。买卖提这张嘴啊，变幻无常，我真想贴个封条，让他少分析几句，我刚开始接受这个，他马上又说那个，你们维族人到底有没有个准主意？

“让大龙问一下宾馆被抓的女人叫什么名字，然后再问收容所”。

我一想也是，于是再次为了英姬的生存，不管面子问题，迅速操起电话打给马龙

和我想的差不多，当我让马龙了解一下英姬被抓的时候使用的是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他也很为难，公检法这帮玩意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东西，开一次口确实都很费劲，尤其马龙还得人托人，对方的嘴脸不会比马龙现在的表情强多少。

但是哥们就是哥们，马龙还是答应去问了，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就象渔夫和金鱼里的那个老太婆，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我已经决定了，这事过后一定要好好报答马龙——即使做牛做马。

“不如我们一会直接去图们”？买卖提说道。

“干什么”？我可不敢贸然直接去，那里是大勇的地盘，容易出事。

“看能不能找机会救你的朋友啊”。

“不，先等消息”。我摇头拒绝。

“不错的，很美丽的一个地方”。买卖提去过安图，特意在边境线上瞻仰了一下对岸，因此还想鼓惑我再去一趟。

“看马龙那面的情况，之后再说”。我说完之后拉过被子继续睡觉，不想再和这个精力充沛的好战分子劳神交流。

买卖提兴致很高，无处释放多余的精力，于是开始在房间里练习俯卧撑。等他做到100下的时候，马龙电话过来了，他告诉我，医院里被抓的女人名字叫宋惠贤，现在确实在安图收容所，我问能否安排见一下，马龙告诉我可以，我一听顿时激动起来，蹭的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把买卖提吓一跳，但是其还是没有停止，这家伙说做200下，就是200下，雷打不动。

“咱们什么时候去”？我问

“你收拾一下，一会我去接你”。马龙说完就挂了电话，我于是赶紧去洗脸，刷牙，我马上就要见到我的宝贝心肝了，我一定要以一个饱满昂扬的状态去看她，我们要热烈的拥抱，要热烈的——可是在我看到镜子里兴奋的自己的刹那，我突然木住了，我这么兴奋干什么？不就是见一面吗，见了又能怎样呢，难道我还能挡住这历史的车轮吗？当憔悴的英姬期盼我营救她的时候，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死亡吗？

我一下又彻底沮丧了，这次见面是残酷的，我的心在流血，我一屁股坐到马桶上，混身乏力，两眼无神的看着空间中的某个点，我这一刻，突然感觉到自己居然这么渺小，渺小的没有任何人在乎我的感受，没有任何人在乎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死刑犯人的家属在亲人马上要临刑的时候，是不是和我现在的感觉一样，那么茫然，那么焦灼，那么凄凉，那么难过。

如果英姬是死刑犯我也认了，可是——关键她不是啊，她没有犯死刑之罪啊，她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迫害，包括饥饿，而非法越境求得生存，她也想合法入境，可是也得给她这条渠道算啊！

我艰难的吐了口气，我到底见不见她呢？

我真有点犹豫了。

我见到牢笼中的英姬的那一刻，我估计我会崩溃，一个自由，一个拘禁；一个容光满面，一个目光呆滞；一个期盼，一个乞求，最后是两个无能为力。

我退缩了，我不敢去见英姬，我不知道她在乞求我将她救出去的时候，我怎么回答她，是和她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吗？还是躺在地上打滚从而赢取管教的同情？抑或是用头撞击铁栅栏，用血来向英姬证明自己的无能？

这时候我的身体感觉很冷，几乎全身降到冰点，我抱着膀子靠在墙上，滂沱泪水居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怎么了，我亲爱的朋友”？买卖提锻炼完身体，一进卫生间看到我哭，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我他妈的救不了她，我他妈的不是男人啊”！我开始号啕大哭，一边自责一边用脑袋猛力撞击墙面，咚咚的声音，让卫生间都跟着颤抖。

“兄弟，别这样”。买卖提过来制止我的自残行为。

“我怎么办啊，我不能看着她死啊”。我继续号啕，难过的浑身直颤抖，鼻涕和眼泪都混在了一起。

“ 我们和他们拼了吧”！买卖提愤怒的握紧拳头，一拳将镜子打碎。

“怎么拼啊”？面对国家暴力机器的强权，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尘埃，机关枪往沙包上一放，我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我们去挟持人质”！买卖提就是买卖提，说出来的计划我做梦都不敢想，我可以不要命，但是谁敢要我命？如果按照他的做法，那肯定政府能要我的命。

“敢不敢”？买卖提瞪着红的能吃人的眼睛看着我。

我收了泪水，不敢说敢，也不敢说不敢，不敢说敢是因为我们政府教育的好，我可以偷鸡摸狗，也可以男盗女娼，我甚至也敢杀人越货，但是让我明目张胆拿着水果刀和政府机关枪对抗，我没有那种负隅顽抗的胆色。至于不敢说不敢，是因为事不关己的旁人都能为哥们的女人孤注一掷，我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居然畏缩不前，实在有点下作，而我还不想在这个维族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懦弱，所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不要怕，为了真理和爱情我们要捍卫尊严”！买卖提斩钉截铁的语言让我明白什么黑社会，白社会，这才叫真社会。

“别怕，不能看着我们的亲人遭受蹂躏”。买卖提继续怂恿我，某一刻，我真的有点被鼓惑了，仿佛我要面对的是罪恶滔天的日本鬼子一样，但是还没有等情绪饱满，转身又蔫了，因为我明白人民政府不是日本鬼子，我怎么恨也达不到买卖提那个级别啊。

马龙约见英姬的日子定在了明天，他认识的一个武警部队的大队长有一个熟悉指导员在安图收容所，但是今天指导员去开会了，明天才能安排会见。

我如释重负，因为见英姬是我的期盼，但是面对她之后不能营救的尴尬是我内心最大的恐惧。

矛盾这个词此刻在我身上得到最佳诠释。

我简单收拾一下，决定和买卖提出去转转，在房间里太让我压抑了，我的神经都快爆炸了。



延吉的夏天不是很热，虽然市区里绿化很一般，但是远山深处的郁郁葱葱让人看了就不由心中多出一份清凉。

我和买卖提在市场上转来转去，这里早上刚开业，人们都热情的在乎第一拨客人，希望早点开胡。我们两个无所事事的溜达，后来停留在一个卖工艺刀具的摊床边，这里各种各样的刀具足有40多样，我和买卖提挨个拿起来比画，我感觉不错，做工很精美，也很古典，但是买卖提却直撇嘴，对这些刀具的材质深深的表达着自己的不屑。

我看过买卖提的佩刀，沉甸甸的，锃光发亮，一看就是好刀，买卖提告诉我这是新疆正宗的英吉沙刀，我知道这个牌子，我以前也有一个，不过一对比，我那个肯定是赝品，土头土脑的一看就是便宜的只能吓唬小流氓的地摊货。

买卖提说这些工艺刀要嘛就是刀壁薄，实战的时候容易打卷，要嘛就是好象很结实，但是钢质不好，不容易开刃，总之100元以内的除了菜刀可以使用，其他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我有收藏刀的习惯，我家里的那些刀确实都属于买卖提看不上的货色，最贵的也就七八十块，但是我却敝帚自珍，我也不是用它杀人越货，没事拿着挥舞挥舞，意淫一下回到北宋末年，多少也能武装起一个班的兵力。

买卖提和买刀老板谈的很投机，而且把自己的刀拿出来显吧，买刀老板也识货，对买卖提的武器是赞不绝口。

我按照买卖提比较实用的说法，挑了一把40元钱不太花哨，但是比较有实用价值的刀，带在身上，我也不知道到底能用它做什么，反正恍惚觉得自己需要一种底气支撑，于是我放在了夹克衣服内，这一放，不知为何，我突然心里亮堂了许多，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我要说的是——刀撑软汉心！

离开市场，我和买卖提继续乱逛，这小子乱逛的过程中，样子很吊！一副流里流气脑瓜子欠揍的样子，我在旁边则一直冷眼旁观，我希望有哪个不识数的家伙招惹我们，这样我就有机会释放我多余的压力，打他个金光灿烂，满地找牙，如果被政府抓住，我就说我叫金永日，也是北逃的，如果时间足够，我完全可以和英姬一起被遣返，那样的话，没有苟且的我就无须愧对她了。

可惜没有人招惹我们，无法帮助我实现这个一时冲动的反革命梦想了。

但是在临近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我在延吉一个服装市场里面闲逛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在眼前闪过。我犹豫了一下，感觉在那里看见过，但想不起来是谁，于是我拉了一下游手好闲的买卖提，示意他跟我来。

我和买卖提紧赶几步，但还是失去了那个人的踪迹，买卖提看出我是在找人，问我找什么人，我困惑的摇摇头，告诉我好象看见一个熟人。

“大龙吗”？买卖提不知道我在延吉的遭遇，他以为我只认识马龙自己。

“不是”。我想想算了，可能是眼花，或者是相似的人，不必劳神计较了。

“是你朝鲜朋友”？

我看了一眼买卖提，真不能让他提问题，都那么雷人。

买卖提一看我不愿意回答，无所谓的一耸肩，感慨道，“什么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并肩作战啊”！

我一听笑了，这个家伙除了民族观点方面偏激一些，其他方面真的很不错。

“饿了，吃点什么”？买卖提这两天胃口不错，一个人能吃我两个的饭量，然而这小子身材还不臃肿，全得宜于他勤奋的锻炼。

“随便，喝点酒吧”。我建议道。买卖提一听很高兴，这几天他总张罗喝酒，但是我心烦，始终没有陪他尽兴的喝。

我和买卖提出了市场，在街道边上的一个烧烤排挡里要了些羊肉串以及啤酒，而在喝酒的时候，我竟然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而他也看到了我。

这个熟悉的人如果换了之前看到，估计我早就落荒而逃了，但是今天，我没有动！

而他看到我之后，在马路对面的面馆里居然也没有起身追赶，而是继续假装若无其事的在吃面。

我们是两个人，两个带刀的男人。

他是一个人，一个可能带枪的男人。

我们三个男人，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民族，我的祖先一直在历史上的边陲作乱，书籍上说他们始终为害一方，而且善于做蛊，这个神秘的民族被鄙夷的叫做苗蛮。

买卖提的民族现在正在积极的闹事，梦想重塑金身，扬鞭策马，蚂蚁撼大象般建立起早已久远的突厥王朝。

这个人的民族现在饥寒交迫，充满愚昧的谎言，老百姓背井离乡，在不远的将来，势必造成新的民族间的灾难。

我们民族虽然曾经野蛮，但是现在温顺的仿佛小绵羊，买卖提的民族仿佛剽悍，实际幼稚的可怜，这个人的民族内部走向两个极端，要吗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要吗卑贱到如蛆虫一般为了生存，无所不做。

没错，这个人是朝鲜人，我们曾经打过一些交道，曾经一个酒桌上喝酒，曾经水火不容，曾经不共戴天——这个人就是北逃之后，和延吉当地人勾结在一起走私汽车毒品的正日。



我很奇怪正日今天怎么落了单，之前这家伙可一直是前呼后拥威风凛凛的啊。

我虽然假装很悠闲的喝着啤酒，但可随时都注意着他的动作，如果这小子拔枪，我们10多米的距离，他不一定有那么好的枪法，而且我可以马上躲到墙角，这小子如果追过来，我是做好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的，我自信自己即使杀不了他，也能在中他一枪的情况下，将我的尖刀插在他的身体上——即使是插在屁股上。

我们两个始终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么互相看着，始终没有任何一方敢有挑衅的表情，买卖提背对着街面，他顺着我看的方向也瞅了两眼，街上人很多，他以为我在欣赏美女，没有发现正日，于是招呼我喝酒。

我和买卖提连干了两杯啤酒，他在那自顾自的说着他敢兴趣的话，我则哼哈的应和着。后来他问我，“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为什么”？

“首先因为你能出手帮我打大背头”。

“换了任何一个正义的中国人都会这么做的”。

“不，我早就想动手打他了，但是我怕你们汉人联手对付我”。买卖提的话一下把我说笑了，这种顾虑很正常，不过我还是纠正他，“你身上也有一半汉人的血液”。

“不，我早就换血了”。买卖提还是没有原谅他所谓自私的母亲。

我没有和他争论，我知道我说不服他，他这个人很固执，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也曾经不只一次怕耽误他的行程而让他回去，但是这种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共赴患难的豪情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我实际当初没有帮助买卖提的意思，如果不是英姬出事，憋屈的不得了，我才不多余出手呢。但是既然共同战斗了，那么那种默契，那种友情，那种信任绝对不是喝两顿酒就能轻易培养出来的。

你可以酩酊大醉和一个人喝十顿酒不一定成为朋友，但是如果你和一个陌生人共同战斗过，那么不用喝一杯酒，你们也会成为知己。

和你们单位领导一起嫖娼的道理和这大同小异。

“你们苗族人摔交都那么厉害吗”？买卖提对于这个结果总是耿耿于怀，他这么锻炼身体，仿佛象小豹子一般的躯体，手一攥拳头，喀吧喀吧直响的货色，居然不是我对手，而且他掰手腕子几乎都不能让我坚持三秒，结果摔交没有占到一丝便宜，这实际也是他把我当成知己的又一个原因所在。

我其实也很奇怪，我摔交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但是在初中一年纪的时候，我就能把比我大六岁的哥哥冼龙摔倒，而我哥在他们那一届，摔交成绩也是鼎鼎大名的。

我和买卖提说着话的工夫，也始终没有忘记监视正日 。

正日还在悠闲的吃面，估计在盘算对策，我估计正日不敢过来的原因，是因为他也顾虑我有枪，而实际我的手枪早卖给马龙当经费了。

正日吃完面，结帐之后，其起身出门的时候始终目光没有离开我，但是我感觉他的目光完全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正日在街面上站了会，先向两旁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然后居然向我走了过来。

我的手一下放到衣服里的刀上，买卖提也看到了我紧张的动作，他回头一看，看到了正日。

正日身高有1米75左右，这在朝鲜人中算大个子了，他还是保持着那种他们民族特有的消瘦，大热天，他穿着一件外衣——记住，大夏天这种装束的人身上肯定没有好东西，在过往人群中相对来说比较扎眼，而这还不是最让买卖提注意的，因为这个北逃男人身上现在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那种霸气。

而这种霸气，买卖提身上有，我身上也曾经好象有。

买卖提看着正日向我们走近，没有向我多嘴，他上下不屑的打量着正日，而手已经摸到了他的刀。

正日在快接近我们的时候，首先为了表示友好，将两只手拿出来外摊，证明自己没有武器，不存在恶意。但是我和买卖提谁的手也没有离开刀，只不过我们的表情都故意放轻松了一些，没有起初那么剑拔弩张了。

正日进了烧烤店，在买卖提旁边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我，难看的微笑了一下，开口道，“你好”。

“你好 ”。我回敬了一句，手握着刀柄，只要他稍微一动弹，我自信我的刀比他的枪快，况且正日旁边还有买卖提，我们现在这个局势是稳操胜券。

“我没有恶意”。正日解释道。

“哦，是吗”？我等待他解释此行的目的。

“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我不卑不亢的回答。

“是大勇陷害了你们”。正日一说完，我并没有深想，只是随意哦了一声。正日继续说道，“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确实产生一些矛盾，不过——”。正日始终将两只手放在桌子上，他讲到这里，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两只手无奈的翻了翻，思考了一下措辞，然后说，“希望咱们能够有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我有些糊涂了。

正日虽然过来有几年了，但是中国话还是有些不利索，他想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语言，“以后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什么”？我脑子有点乱，他说的东西我还真一时半会无法屡清顺序。

“你为什么还没离开延吉”？正日的这个问题没有挑衅性，所以我回答的也没有火药味，“我还有一些私人问题没处理”。

“我们可以合作你的私人问题”。正日仿佛料事如神似的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我一听，长叹一口气，这些家伙肯定自作聪明的认为我的私人问题就是处理毒品，这让我怎么解释好呢，我有点不耐烦的说道，“我告诉你多少遍了，那个东西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不在你这里”。

“那为什么总缠着我”？我很气愤的看着正日，现在如果他的表情挑衅，我立马动手给他一酒瓶子。

“别激动，我们知道是大勇陷害你们的，那个东西被他吞了，而我现在说的合作是汽车”。

大勇陷害我们的——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是后面的意思明白了，他以为我留在延吉，还是想走私汽车。我虽然对这个东西没兴趣，但是装老板是我的业余爱好，几乎惟妙惟肖，我没有否定他的想法，而是含糊的说道，“可以，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正日听出我这是外交辞令，于是继续深一步说道 ，“价钱好商量，另外我们可以负责给你们送到长春，哈尔滨也可以”。

我一听 很有意思，这些家伙出息了，我点点头，仿佛我可以考虑他的建议似的说道，“怎么付款”？

“随便你们，上次你们也遭受损失了，用你们的话说，这叫不打不相识”。

“好，到时候我联系你”。我准备结束这个谈话，他的走私的建议，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使送到哈尔滨，在大庆我也没有自信可以摆平我们当地黑暗的公检法。

“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正日举手示意，证明自己没有恶意，然后缓缓的伸手进兜里，拿出一个名片，我陡然紧张了一下，买卖提则始终冷眼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还好，正日掏出的确实是一张名片，正面写的只有他的化名叫郑彬，然后就是电话号码，后面有经营服务项目——汽车修理，药材销售。

我强忍住没笑，我还是第一回看到这种名片，那怕伪造一个不存在的公司也可以啊，不伦不类的，一看就不是好道。

“记得和我们联系”。正日起身的时候伸手过来跟我握手，我那一刻，甚至认为这小子可能练了什么独门秘籍——握手能杀人，处心积虑找我来实践一下，但是想归想，我还是将手抬起，简单的握了一下，幸亏正日没有傻乎乎的用力，否则我肯定更加怀疑他的用心了。

正日离开了，我还是看着自己的手，到底黑没黑，有没有出血点，买卖提在旁边看着我们的表演，终于开口了，非常睿智的问道，“他不是你朋友”？

“不是”。

“是曾经的敌人”？

“对”。

“你没有跟我说过”？买卖提有些责怪的意思，这么有趣的敌人他总是不想错过。

“一看到他们就头疼”。

“这家伙是走私汽车的”？买卖提很聪明，只言片语就听出了大概，但是他的嗓门很清亮，已经引起周围食客的注意，我很讨厌他这种没轻没重的谈话方式，责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却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满不在乎表示无所谓。

我还是不知道正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张罗老板结帐，此地不宜久留，万一正日只是因为人少过来试探，采取缓兵之计，现在去找帮手，一会我们不就是瓮中之鳖了吗？

买卖提警惕性也很高，知道正日是我敌人，而我吃到一半就张罗买单，也明白我的心思，于是我们拿着没吃完的羊肉串快速的离开了烧烤店。

我确认后面没有人跟踪之后，和买卖提打个车，在街上转了转，重新选了一个烧烤店，才下车进店。

我让买卖提点吃的，自己却在一直思考正日刚才说过的话，分析了好一会，大概得出一个结论——看来我当初和马龙持枪救老包时使用的反间计生效了，我说毒品被大勇掉包了，正日他们看来真相信了。

因发敌人内部矛盾这么简单吗？

我有点得意的笑了，我当时只是缓兵之计，目的是造成敌方一定混乱，好让我们从容脱身，难道他们真内讧了？

太滑稽，太荒唐，太可笑了！

原来阴谋诡计不需要苦思冥想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啊？

晚上我梦遗了，女主角肯定是英姬了，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碰女人了，积蓄太多，结果自然责无旁贷的做起春梦。

我梦见我去收容所会见英姬，收容所很阴森，仿佛纳粹的集中营，我和马龙，买卖提都换上了党卫军制服，但是收容所里穿什么衣服的都有，甚至我还看到了小日本。

指导员是个腆着肚子的胖子，这小子不知道刚做完哪个女同志的政治思想工作，红光满面的出来接待我们，马龙给了他一些好处，好象是玻璃珠，橡皮泥什么的玩具，于是他心满意足的带着我们过了一层层铁门，来到了女犯人的收容区。

所有的犯人都被剃了光头，而且都穿着二战时被屠杀的犹太人穿的那种黑白相间的囚服，犯人们都普遍营养不良，行动迟钝，目光松散，仿佛地狱里奄奄一息的小鬼。

我努力的寻找着英姬的影子，这些女犯人看到我之后，都是一副讨好的笑容，仿佛只有我愿意，随时都准备掀起裙子让我肆意的样子，我用手压制了一下小弟弟，假装不为所动，一本正经的继续寻找着我的爱人。

不知道何时，马龙和买卖提两人端着冲锋枪出现在我身后，他们要劫狱，而跟电影里的情节一致，老包和张庆也一身红军打扮抗着梭镖和大刀也出现了，我突然之间很激动，哥们就是哥们，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我抽出别在腰间的驳壳枪，一下变成了双枪李向阳，于是我们五个人仿佛加里森敢死队似的开始了在集中营里的精彩屠杀，不少德国鬼子，日本鬼子都被我们打死了。

这时前面出现一些黄色脸孔的武警战士，我这个时候有些糊涂，不知是敌是友，这些家伙把我们包围，受习惯思维约束，武警同志都是正义的化身，我们的枪伤害不到他们，就在我们要束手就擒的时候，我父亲突然出现了，这个老家伙穿着不合身的志愿军军服，背着手一副老干部巡视状，武警马上收起枪对他必恭必敬，我老爹一挥手，武警迅速如烟一般消失了，而我们五个人这时候的装束起了变化，都变成了古代风流倜傥的武士模样，我们站的地方也斗转星移，变成了长白山天池顶。

这个时候英姬出现了，她打扮的又象七仙女，又象白娘子，总之还是那么美丽动人，我正想扑上去做四拳相握深情对视状，她的后面瞬间出现了一些魔头，什么大背头刘主任，什么张书记，牛检，反正一帮反派，于是我们两帮人在山上开始恶斗，打的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最后我们艰难的胜利了，我和英姬在天池上开始自由的飞翔，我内心无比充实，无比幸福，无比冲动。

我将英姬轻轻的抱在怀里，她微笑甜蜜的看着我，她的身体那么柔软，那么性感，我们吻在了一起，一接吻，我那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非常争气，直接不用前奏，马上开始冲锋，顽强的一下下冲向英姬的躯体，结果还没找正地方，稍微遇到阻力，马上就溃不成军，集体缴械了。

我一摸下身湿乎乎，我知道犯什么错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始焦急的等待马龙的电话，我知道自己没有劫狱的实力，但是确实想和英姬交欢，我恍惚好象听说怀孕不能被判死刑，那么怀孕自然也不能被遣返了。

我这么天真的认为着。

上午九点多马龙也没有消息，我耐不住，于是将电话打过去，生怕他忘记了，马龙告诉我，他已经和对方联系了，但是没有找到指导员，我说一边联系一边去吧，免得耽误时间。马龙一想也是，于是开车来接我们，直接开向安图。

我问马龙是怀孕就不能被遣返吗？马龙奇怪的看着我，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喝多了，现在还没醒呢？

我知道我问的很幼稚，但是没办法，我想深沉，可是这个社会更深沉，我的深沉还不如幼稚来的舒坦，至少幼稚还有希望啊。

到了安图，马龙比较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就找到收容所，武警边防收容所是很大一个院子，高墙外面脏兮兮的，一点也不注意国际影响，但是我却感觉很亲切，马龙在联系指导员，而我却下车，温暖的抚摩着高墙，我知道这冷冰冰的墙的那面就是我亲爱的女人，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是能够这么接近的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享受着同一处的阳光，我心满意足了。

我不知道英姬在里面什么样子，但是我始终固执的认为，她肯定也是鹤立鸡群，卓而不俗的 。

我也担心，那些豺狼虎豹般的看守们打她的坏主意，我一想就撕心裂肺般的难过，我知道我无法阻拦这种事情的发生，不过我也天真的想——就当不认识我之前多接了一个嫖客，只要能被释放，多几个连桥，我忍了。

10点的时候，马龙终于有了指导员的消息，可是这个消息更混蛋，指导员死了！

指导员是个党性非常强的好同志，他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奋斗在工作岗位的第一线，深得广大官兵的尊重喜爱，其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他——后面还有很多精彩的悼词，蚂蚁就不重复了，不过瘾的同志可以每天早上早点起床，去你家附近的殡仪馆一次听个够。

指导员根据不同的小道消息，我们大概知道了他牺牲的原因，版本一是和女同事谈工作时间太长，在车里开空调中毒死的，版本二是与女同事去宾馆开房做政治思想工作，脑溢血突发死亡，版本三——反正最后都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按照烈士待遇一缕轻烟去见老毛了。



我没有觉得老天对我不公平，我前面说过了，我是想见又害怕见，如果见到英姬而不能拯救她，那还不如不见，因为我认为在剩余的革命生涯里，我脑海中会始终存在着她最后憔悴哀怨的眼神，这个眼神会让我在内疚羞愧中腐朽而亡。

指导员的死其实对我何尝不是一种福利呢……

马龙要带我们回延吉，我摇头拒绝，我准备在收容所这里陪英姬最后一程——实际也是想通过当地人看是否可以有新的营救方式。

我没有死心。

马龙关照我们一下之后，就走了，我和买卖提在离收容所最近的一个小镇子上安顿下，然后就开始四处打听关于遣返以及营救的事宜了。

北朝鲜地少山多，老金94年死后，95年开始出现灾荒，每个人的配粮每天不到0.7斤——这还是理论数字，被各个部门东拖西扣，剩下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北朝鲜的饮食状况直追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每个村子死个几十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个社会主义哥们有些地方很相象，越穷越饿越搞高精尖的东西，我国第一次核爆是1964年，金老二知道这个历史，于是也勒紧裤腰带学习我们搞这个玩意——穷兵黩武啊！

吉林延边是北逃者的重点流亡区域，这里的朝鲜族因为和他们同文同缘，所以还是很照顾这些同胞的，但是因为数量太多，而且引发了相应的暴力犯罪——例如走私，抢劫，盗窃等等，中国政府本来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初衷也发生了转变，于是开始大规模遣返。

但是遣返的数量和滞留的数量相比，还是微不足道的，根据后来一些数字表明，在中国的北逃者有几十万之多。

延边这面抓北逃，说句实话，也不是很上心，有行动就严厉一下，没行动就糊弄一下，但是抓到就没好。图们当地的人告诉我们，如果是公安局负责这种事情，几乎有认识的人就能花点钱腐败几回把人要出来，可惜是武警边防部队，这些当兵的几乎都是外地人，和当地打交道不是很多，而且还涉及到转业退伍调防什么的，所以想深交很难。

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帮助北逃者的都不是什么有实力的人物，找老婆的也都是穷鬼，那些有着资本主义背景的基督教会只会抗议呻吟两声，没有多余经费去行贿，因此在图们这一带，营救根本没有市场。

至于遣返回去的后果，说什么的都有，有枪毙的，有劳改的，总之最后结果都是九死一生，这和我了解的情况大同小异。

而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北朝鲜军人对待自己同胞的另一种残忍——交接的时候，为了示众杀一儆百，所有被遣返者的锁骨或者手掌要被铁丝穿上串，向撵牲口一样将狼狈不堪叛逃者带回国。

这个过程我简单听说过，但是真正在边境听亲自目睹者提到，而且马上可能就要实践到自己心上人身上的时候，那种心情的悲壮愤怒程度就不形容了。

买卖提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他虽然也愤怒，但是比我要表现沉稳一些，按照他的说法，当年王震定新疆的时候，比这残忍多了。

这种遣返有时候一个月一次，要是人多有时候也半个月一次。

遣返的时候，被遣返者在收容所吃饱了，打死也不愿意回去，抓住能抓的一切东西，死活都想在天堂里多蹭一分钟，收容所的墙壁上，栏杆处，都是血印子，仔细抓的话，完整脱落的手指甲也是可以找到的。

中国武警官兵也都是普通善良的未成年人，一个个稚气未脱，上去撒拉对他们也是一种心里折磨，可是等到北朝鲜士兵来之后，那就是大头鞋踢，枪托砸，镐头发，不打的你满地求饶绝不罢手，完全采取的是针对地主老财的手段。尤其给叛逃者锁骨和手掌穿铁丝，大家可以简单想一下，能不疼吗？

换了任何一个牲口你实践一下，不咬你几口都怪了。

但是换了人就不一样了。

尤其北朝鲜人，他们面对中国人可以尽情的耍赖，但是面对他们自己的子弟兵，大部分人选择的是配合，尤其看到他们残忍的对待那些不识时务的逃亡者的野蛮表现之后。

锁骨以及手掌被铁丝穿透，至少还能活着啊，而且在这个时候。表现的配合一些，回去之后多少能少受一点罪，那些不配合的回去之后几乎就是死路一条，边防军杀死几个逃亡者，在他们政府看来，是个再随便不过的事情了。

大家一整就反驳说，遣返是符合国际法规定的，美国不是一样也遣返吗？但是都是遣返，你看到咱们中国军人对待遣返者拳打脚踢了吗？

你看到有因被遣返枪毙的中国人吗？

中国公民被遣返回来的待遇和他们相比，那不就跟大爷似的！

因为指导员的死亡，遣返的日子推后了，这样我被折磨的日子也就多了一些时间，在安图住了三天后，马龙告诉我们，第二天上午遣返。

遣返那天一大早，马龙就开车带着我和买卖提到了收容所附近，收容所附近很宁静，看不出和往日有什么不同，我本来以为象我这样的痴情种子能来一个加强连呢。

气温很高，我们三个人将车停在阴凉处，焦急的等待着，九点多的时候，进去了几辆带棚的大卡车，马龙告诉我们，那些车是朝鲜的军车，我知道被穿铁丝的时候到了——我的心开始浮躁，眼前出现美丽的英姬哀求哭嚎着被死去活来穿铁丝的情景，我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买卖提和马龙看到我哭，没有用语言安慰我，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两个人仰着脖子抽着烟，我知道他们也不好受，看着一群活人被摧残，被屠杀的感觉毕竟和看杀鸡杀猫杀狗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仿佛听见高墙那面凄惨的哭叫声，一丝丝传入耳中，折磨的我几乎不能呼吸，我出了汽车，抱着一棵大树，不停的的用头撞击树干，我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生与死，人权和专政，蹂躏和拯救。

我的皮肤蹦的很紧，骨头僵硬，牙齿咬的咯咯做响，眼睛通红，马龙过来按住我的头，说道，“哥们，你骂两句吧，骂了会舒服痛快一些”。

“我C你妈啊”！我仰天抻直了脖子大喉道。

“推翻他比C他妈好”。买卖提冷眼旁观道。

我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骂人发泄着，骂的花样百出，稀里哗啦，索性这里地广人稀，没有人在乎我这个疯子到底喊的是什么。

我的嗓子都快哑的时候，收容所大门开了，军车开了出来，马龙赶紧招呼我上车，我们说好要最后送英姬一程——这也是我们这些业余黑社会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四辆朝鲜军车在两辆中国大丰田吉普车的前后护送下，驶向中朝边境口岸，我们的车不能靠太近，靠太近万一把我们当成劫法场的给几突突，那不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

“看来我们不太孤单啊”。马龙这个时候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说道。

买卖提往后看，然后镦鼓我两下，“你哥们”！

我有气无力的没听清，买卖提大声告诉我，后面车上坐的是我哥们。

我哥们——我很不解，我能有什么哥们，难道老包海军他们来了，我不耐烦的回头一看，发现后面跟着一台畅棚2020吉普，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居然是正日。

“他来干什么”？我困惑的自言自语。

“找你算帐”。马龙的车没有减速，这里是正日他们的底盘，虽然他知道对方不一定敢难为他，但是目标是我，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不”。我看着马龙，长输一口气，“我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

“你们”？马龙有些不相信我的话。

“毒品被大勇掉包了”。我的话音刚落，马龙的车猛的颤抖了一下，差点拐进山涧，马龙赶紧聚精会神，然后奇怪的问，“怎么可能，不是被老王给扔了吗”？

“我挑拨离间，他们相信了”。

“哦”！马龙恍然大悟。

“这些高丽棒子啊”！我摇头叹息道，“让我欢喜让我忧啊”！

“还是你手段高啊”。马龙笑道。

“你见过遣返吗”？我问马龙。

“没有”。马龙摇头，“看那玩意短寿”。

“能让靠近吗”？我随便问道，虽然我知道这个车上没有人知道答案。

“还是看不见为好”。买卖提在后面说道。

“不是穿铁丝示众吗”？我问。

“你看了能好受吗”？买卖提反问道，我一听沉默了。

“这次遣返看样人不少啊”。马龙说道。

“应该是有政治犯”。买卖提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感觉”。买卖提一耸肩。

车开到口岸的时候，在一个叉路，我们发现武警在这里设岗，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不允许我们继续前行，我们的车固执的停下，没有按照他们的指示上另一条路，而后面的车没有我们这么挑衅，一个个过去了，居然跟了足有五六台车。

我看见正日的车行驶过去，他没看我们。

我们三人没有下车，而是冷冷的看着武警。

那四台卡车已经消失在我们视线外，拿着冲锋枪的武警这个时候走近我们的车，示意我们不要停留，往另一个方向开。马龙看了我一眼，意思自己也不能再坚持了，于是只好启动车子跟着正日他们去的方向开去。

我这时候心中突然非常失落，完了？全结束了？江湖上传说的情况不是这样啊，我准备的那些痛彻心扉死去活来的情感居然想沙子上的水一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道就这样和英姬草率告别了吗？

怎么一点也不轰轰烈烈啊？

“就这么完了，他们不是说可以看到遣返吗”？买卖提首先不满的提出抗议。
“别着急”。马龙开着车，沉着的道。

“还不着急，人都没了”！买卖提比我还心急如焚。

马龙心烦的撇撇嘴，想训斥买卖提几句，但是忍住了，解释道，“我们去江边，那里能看到遣返交接”。



到了江边，果然可以看到对岸，对面是朝鲜咸境北道稳城郡，一个已经破落的不能再破落的小镇子，交接的口岸处前几天人还可以靠近参观，但是今天因为遣返，所以戒严了。

江两侧已经聚集了不少两国居民，他们都是免费来接受革命再教育的。

马龙刚把车停好，我就冲了下去，快速的奔向江边，这里比较开阔，我已经看到界桥上朝鲜军车下来的人在和中国军人接触了。

江这边的中国居民有不少人哭天抹泪的，拼命想接近，那怕是紧靠栏杆，前面是汹涌的江水，他们也希望能够最大限度的再靠近一点，这些被遣返的人当中或许就有他们的爱人，儿媳妇，以及其他形式的亲戚，这些中国老百姓都和我们一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没有什么门路，没有什么后台，只能眼睁睁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送上不归路。

江那边的朝鲜居民应该是被政府组织来的，他们一个个鸦雀无声，井然有序，即使看不到脸部表情，我也知道必然是麻木呆滞的表情。这个遣返仪式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实质性的威慑，‘背叛’祖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哪怕仅仅是过境去要点饭吃，那也是有损国格损害国家利益的巨大事情。

四辆军车启动，在要行驶过中国边境的时候，我周围的人群中开始发生一股骚动，我明白遣返过程中每一次地理位置的变化都可能带来这种反应，现在代表我的英姬已经彻底回到了她并没有久违的故乡了。

车辆过去后，没有开出多远，就停下来了，因为正式瞻仰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因为离的太远，看不清楚，于是竭尽全力的站在栏杆上远眺，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大家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掉进江里。

这个时候我感觉后面有人牢牢抱住了我的身子，防止我摔进江中，我回头一看，是默默支持我的买卖提，而马龙则表情严肃的站在我旁边，递给我一个望远镜。

我这个时候早已经没有眼泪了，心情虽然还是浮躁，但看见旁边的人哭讥尿嚎的，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有了望远镜，图象一下清晰了很多，我可以看到最后一辆军车附近人的表情了，我很激动，我害怕看见英姬，但是又渴望看到她，我不能忍受她被摧残之后的样子，但是又不能不控制住最后看一眼她的冲动。

这时大批的朝鲜军人开始向卡车汇集，最后这台车来了大概有将近30名军人，车上的人开始被撵下来，这辆车上全是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我忙调整望远镜，想看其他车辆，可是因为水平高度以及遮挡的原因，我没办法看清那三台车上其他女性被遣返者被处理的情况，于是我再次将视线停留在最后这台车上。

结果，人间惨剧终于让我看到了。

最后一辆车上大概有10多个朝鲜被遣返者，一下车之后，就被朝鲜军人两个一组强行按在地上，因为他们的地势比我们高，有遮挡，所以看不见军人们在做什么，但是我看见了一个曾经熟悉的景象——小时侯见过杀猪的，猪被按住后，拼命挣扎，企图挣脱束缚，追求生存，而旁边的人一般都手忙脚乱，偶尔个别的猪摆脱压迫之后，玩命狂奔，屠户们总是四处堵截疲于应付。

今天这个景象简直和儿时的回忆如出一辙。

有不少被遣返者挣脱束缚后，摇摆着身子拼命躲闪，个别的甚至向跳进滔滔江水中，但是他们面对的都是职业的屠户，往往没逃出多远就被踹倒，打躺下，于是在周围的怒骂声中，我艰难的忍受了半个小时，终于见到了我期待以久的景象——一群北逃者被铁丝穿透了身体，仿佛羊肉串一般列队站在了风中。

所有被遣返者被排成一个队列，大家仿佛仪仗队一般等待被自己的同胞检阅，朝鲜军人吆喝着，踢打着站姿不规范的家伙，所有被遣返的人都耷拉着脑袋，但是他们被命令必须抬头，可是他们忍受着疼痛，忍受着折磨，不知道是否还在忍受饥饿，总之这个头抬的是非常吃力。

我的望远镜继续搜索女性被遣返者，可是这些女性除了头发比较长之外，几乎感觉不出和男性之间的区别，它们几乎都是一致的蓬头垢面，潦倒不堪，这正好证明了金老二的理论，这些遣返者在中国混的更惨，都没钱洗脸。

我心中焦急的期待着，期待英姬能够抬起头，向我这面望一眼，她没准就能看到我正在看她，我要让她知道，我并不是懦夫，我没有一走了之，我一直在不远处陪着她。

周围人群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中间搀杂着各种各样的诅咒，这些诅咒如果兑现的话，所有朝鲜军人以及他们的主子至少百世不能轮回为人。

中国这面的军人普遍将头转给过去，不去欣赏他们的表演，据说他们也抗议了多少次，但是因为高层的原因，这点呻吟的动静根本不能撼动两国坚固的友谊。

我仔细在我能够看到的女性遣返者队伍中搜寻我那熟悉的身影，但是很困难，她们被排成一行，佝偻着身子，她们是手掌被铁丝穿透，估计是在捂住流血的伤口。

这个时候我的视线不经意的再次转到男性被遣返者的行列中，其中排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始终昂着头，标准的如军人一般站立着，这在整体几十个被遣返者当中无异于属于另类，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而就在其准备按照军人的要求向前走的刹那，其扭头向我们这面看了一瞥，而这一瞥，我看清了他的面庞，我的心一下凉了，仿佛掉入冰窖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