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茗居茶叶论坛
 

[原创]鸡零狗碎忆童年(2)

[原创]鸡零狗碎忆童年(2)

对于不懂事儿的孩子来说,文革的那几年是最快乐的时光。


我这样说无意伤害在那场浩劫中饱受摧残的人们难以愈合的伤口,因为对于少不更事的孩子来说,的确如此——不用再每天背诵枯燥的课文,父母都以百倍千倍的热情或惶恐投入到朝夕变幻的潮起潮落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


我们就像迷途的羔羊,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快乐的成长。


尤其对我来说,文革的到来意味着一个枯燥的家陡然有了生气,经常一觉醒来会看见一张张陌生的脸,发现屋子里多了很多人,怯生生的躲在大人身后,听妈妈挨个介绍——这个是你几舅,这个是舅舅的同事某某叔叔,这个是某某阿姨,爸爸张罗着烧水沏茶,奶奶在厨房踮着小脚奋力的擀面——这是她最拿手的。


妈妈有四个兄弟,还有数不清的叔伯姨表的兄弟姐妹,文革初期,全国上下大串联的时候,位于祖国心脏伟大首都的我们家,成了那些表舅表叔以及表舅表叔的革命战友们串连北京,企望能接受毛主席接见的接待站了……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唱得: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在我的记忆里,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


虽然奶奶对妈妈不甚满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下我这样的孙子,但是对于妈妈娘家的来人却显示了陕西人生性好客的热情,不厌其烦的换着花样为远道而来的表舅表叔们做家乡的饭菜,舅舅们虽对奶奶的威严早有耳闻,但眼见这样一个热情的老太太,把传言早忘在了脑后,妈妈自然也是感动不已,由于家里频繁的来客,奶奶竟然对我也慈祥了许多,至少是和颜悦色,大人吃过以后的第一碗面总是先给我,让我真正感受到了长孙也是唯一的孙子的最高待遇。


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时光啊,连做梦都会笑醒。


而幸福的感觉还不仅仅在于奶奶对我态度上的转变,还有一种幸福让我终生难忘。


在我的四个舅舅当中,那年月来我们家最频繁的属三舅,当年三舅作为宁夏自治区歌舞团的大提琴演奏员,一直是我们家的骄傲,记得最小的舅舅一提起三舅,嘴翘得很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跟我妈妈用极土的宁夏方言说:扔家,扔家现在是熟戏!熟戏!


光这个“熟戏“要一连说上几遍。说完,眼睛还要向上翻一下。


所有人都听不懂,只有妈妈知道,于是翻译给大伙,大概意思是:人家现在是首席。就是说,三舅在宁夏歌舞团是首席大提琴演奏。


因为是首席,所以爱慕之人数不胜数,于是,三舅选择了宁夏某剧团的头牌花旦。


第一次见到头牌花旦的情景,长大以后想起都会心跳不已。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我正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到喘不过气,一口气给憋醒了,睁眼一看,三舅捏着我的鼻子,还有一屋子不认识的人,看到我醒了,一个坐在床边,紧挨着我的一个漂亮阿姨,冲着我微笑,我当时都傻了,还有点羞愧难当,因为我是一丝不挂的躺在被窝里,我正思量着,三舅一把把我从被窝里赤条条的拽了出来,那时候我已经六岁了呀!我拼命的挣扎着从三舅的手中挣脱出来,跑进爸妈的房间,等我穿好衣服出来后,那个头牌阿姨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犹豫着——太美了,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那眉毛细细弯弯的,那眼睛水汪汪的,还有嘴角上那一丝淡然的微笑,都让人觉得想躲在什么地方,最好能偷偷的看,面对面我实在没有勇气大胆的看,我还在犹豫,头牌阿姨一把拉过我,把我抱起来放在她的腿上,我紧张的身子都缩在一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头牌阿姨的爱抚下,我渐渐的平静下来,细细的体会着春水般抚慰,阿姨的手是那么白皙,柔软,她一手攥着我的小手,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我仰起头看着她的脸,她不说话,微笑着,静静的听着别人在说话,偶尔开启湿润的双唇,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来。


我正陶醉着,奶奶从厨房出来,一看见我坐在阿姨的怀里,急忙喊道:哎呀,你快下来,你看你脏的,还坐到人身上了!


我赶紧下来,我从奶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厌恶。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


妈妈和全家人都格外喜欢这个未来准弟媳,我的准舅妈,遂拉着阿姨去里屋说悄悄话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三舅和准舅妈来来往往很多次北京,每一次都给我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回忆,可是忽然有一年三舅再次来北京参加全国汇演,却没有看到准舅妈——那个头牌花旦的影子,我少不更事,问三舅:阿姨怎么没来?


我的话音还没落,就招致了妈妈和奶奶愤怒的眼神,那时我才发现,三舅变得沉默了,手里的烟一直没断过。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三舅和头牌花旦分手了。原因很简单,两个人在接下来的派性斗争中分成了两派,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如同后来的说法——那个头牌花旦被在剧团指导工作的工宣队队长看上了,结果可想而知。


在那个年代,一个当地的大提琴首席演奏家和一个占据领导地位的工宣队队长,孰重孰轻,头牌花旦阿姨一定分得清楚,分手已是必然。


因为革命立场高于爱情。


可是,爱情就像一颗种子,一旦在心里发了芽,就会蔓延整个身心,当种子腐烂以后,心也就僵死了。


从文革时期的二十多岁到以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三舅没有恋爱,没有结婚,从一个痴迷于音乐的演奏家,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的闲士,喝茶嗜酒,醉心美食,过得悠哉游哉,那几年还是不断参加各类全国汇演,每次来我们家,从不带多余的行李,即使是给家里带些礼物也是放在旅馆里,随后支使我去取。


轻装一人,身披一件风衣,手托一个茶杯,背头梳的油光,风流倜傥。


每每妈妈问起:自己的事情也不着急?


答曰:着那个急干啥呢?


再没有后话。


三舅终于在五十岁的时候,经人介绍,和一个二婚的女人组成了家庭,女方还带着一个上初中的女儿,据说从不和三舅多说一句话,好在三舅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过了一年,三舅的女儿也是我最小的妹妹出生了,三舅爱如掌上明珠,九三年我去银川出差看三舅的时候,我那个小表妹对三舅呼来唤去,三舅乐此不疲。


可是……


幸福对于三舅来说来得太晚了,在我的小表妹还不满六岁的时候,三舅悄然离去了,那时三舅已经不再拉琴,在歌舞团当了办公室主任,一日,闻听歌舞团的院长有病住院,想到我还有一个表舅在那家医院做主治医师,便去看院长,从一楼气喘吁吁的走到三楼病房,刚在院长病房的沙发上落座,摆了下手,头一歪便去了天国。


那时妈妈已经瘫痪在床,谁也没告诉她这个噩耗,到死她都不知道三舅已经先她而去。


这么多年来,偶然想起那个头牌花旦在脑海里的模糊印象,想到更多的是三舅——三舅一生,三舅的爱情,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东西可以重来?

茶亦有道,道无形……

TOP

以下是引用云萱在2007-12-26 23:37:27的发言:
读完!

不禁跟着感叹!人生短暂,有多少事可以重来?!

云兄好!奉茶了

茶亦有道,道无形……

TOP

以下是引用玩物不丧志在2007-12-26 23:44:15的发言:

呵呵呵。GG出手好快哈


还有下文吗?


呵呵,等着,先喝茶

茶亦有道,道无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