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发现，这个朱砂壶已被我养成红润光泽的“活壶”了。上次那个紫砂壶摔碎后，这个朱砂的仿古壶安然坐于茶盘上，忽略光阴已多时。在每个下午，她都吸取茶的精魂与水的柔润，与那个赤色彤彤的弥勒一起，修炼人间。
母亲不爱茶，却每日与我对坐共饮。她是个外道佛徒，因弥勒而来。一开始她惊诧于我对弥勒的沐浴行为，说：你敢在佛祖头上泼茶？我说：中国禅宗六祖慧能的大师兄说过一句话“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我这也是用茶水的清净来掸去佛祖在人间蒙上的尘埃，他不会怪我。此后，以茶养壶成了我的爱好，而以茶养佛则成了母亲的功课。
我的墙上挂着人体经络图和地图，桌上零碎地摆着许多宾客不屑的书，有《内经》，《本草》，《易经》，《老子》。还有几本哲学与神佛的参案。母亲常翻的是《气功》与五卷《毛选》。她总是把这几样放回书架，可每次又被我摆在桌上。她是在怪我，怪我没给她领回一个儿媳妇来，整日就知道逍遥。
每日下午，母亲一数落我，我便指着那几株植物说打岔：你也只能养些月季，草莓。你看，你把芦荟养死了，我却养活了。还有虎刺，君子兰，仙人球。本来想给你弄几盆茶花回来，又怕在你手里送了命。这盆海棠等我养壮了再给你端到楼下去。
我说：喝茶。母亲顶我一句：不喝。说完，她就伸手端起了品茗杯。她在用壶笔抚弄弥勒时，我又能安心地看书笔记了。
一会儿，她又揣摩着那张经络挂图，不时地问这问那。我凭所知一一讲解。母亲的胃不好，之所以每日陪我喝茶，是我给她讲了普洱养胃的故事。我常对她说：吃了油腻的东西或者凉食，两泡普洱下去就会舒服很多。她将信又疑，终于试了试。
我说：精神魂魄化生阴，阴随风雨尘埃化生阳，日照阳光，夜取月华，生命才生生不息。人吃的五谷杂粮都在胃里消化分送，上达脾，下送肠。我说母亲你的上送功能良好，下输可不行。五谷的脏物在大肠小肠运送不通，这才起了很多反应。喝茶好哇，喝普洱好，把附在胃壁，肠道里的油腻枯物湿润了，运送才能通畅。喝茶本就是一个清洁身体的事情，而且，还能减肥。
母亲说：那就用大杯子好，这小杯子，喝着费事。我说：喝茶不是为了解渴，这个道理，你该听到很多次。至于喝功夫茶，就像人们打太极，练书法，弹古琴一样，都是在练习一种慢气功。时间长了，呼吸协调，丹田充盈，没有烦心事，也没有不愉快。做人一辈子，不就求这个结果？
母亲说：胡说八道。
我说：你看打太极的，都讲究抱圆守一，练书法的，都是右手写字，左手辅助，也成一个圆。弹古琴的那些人，左按右拨，不也是一个圆？他们的形态看上去是一个圆，其实最重要的是呼吸。呼吸练的就是吐纳的功夫。想要健康又想要高雅的人，不都有这样的追求？
母亲说：我倒没看出你喝茶和他们打太极有什么关系。
我说：您不是觉得我喝茶程序太繁吗？您想一想，这样精致繁杂的程序在进行时，要不要专心？
母亲说：那当然，我不爱动手，可看着是一种享受。
我说：这不得了。专心在一件程序上时，就会细心，像你打毛衣，纳鞋底。人的呼吸会在不知觉中匀称起来，匀称再到舒展，这就是意外中的呼吸吐纳法。
母亲说：那坐着也行，不一定非得动手。
我说：你看，水烧开了，提壶倒水，轻轻把壶盖盖上，等水与茶溶解。这个过程能锻炼人的耐心，也是心静，静气的一种外道方法。再往公道杯里循徊倒茶，也是一个精干的动作。再分倒在品茗杯里，再举杯喝茶，这一套动作下来，你有没有观察到，我的胳膊手臂，是不是也是一个圆？
母亲想了想说：还真是这样。
我说：您明白了吧。养花养草要细心，打太极和写书法要专心。喝茶也是一样。为什么都说这些是修身养性的营生？很多名人都没说透这一点。其实这一点很透。
这时，水又开了。母亲已经提壶拿盖，专心注水了。
2011.04.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