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枣饽饽里的年味儿
在乡下老家，每逢进了腊月的门，人们就忙活开了。大扫除、赶集置办年货、给全家人买新衣服、买对联买年画买鞭炮……数不胜数的事情仿佛都挤在这个月办了，目的只有一个，好好地犒劳下一年的辛劳，好好地享受下年味儿。
要说年味儿到底是什么，一切并不具体，但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这腊月里所置办的一切都是为了正月里那短暂尽情的快乐，这是一种传统节日文化的无声延续，是我国劳动人民几千来年生活习俗信仰文化等等的积蕴。
其实，自古至今，最能代表年味儿的东西要属过年的大枣饽饽。在胶东，一般在进了腊月二十的门槛以后，各家的妇女们开始发面蒸饽饽。日子殷实的人家会蒸四五锅放着，大部分做成枣饽饽，其余的做成石榴饽饽和莲子花，还要蒸几个大元宝。就算日子顶不济的人家也会蒸上三锅，除了留着自家享用之外，还要预备过年走亲戚，以及给过年来串门的亲戚带走几个。
在经济不很发达的过去，胶东人过年走亲戚一般都是用大红包袱包几个大枣饽饽做礼品的。因为饽饽要出门，所以蒸饽饽的时候妇女们特别用心，生怕一失手蒸出来的饽饽不好看让亲戚们笑话。因此，有些妇女便提早动手，蒸了一锅又一锅，专门拣了好看的留着。还有的怕自己手艺不好出丑又浪费，就特意请了村里年长的手艺好的妇女来家里帮忙蒸饽饽，几个人团着面，说着家长里短，开心地笑着，那饽饽也忍不住跟着笑成了好几瓣。
这想要枣饽饽笑是很有诀窍的。不但涉及到发好的面的软硬程度，还涉及到揉面人的手艺和烧火人的手艺，中途面胚醒放的时间及温度也很重要，一步一步都要仔细。不过有时太仔细了也不好，也会弄巧成拙，迷信的妇女们常常会在揭锅之前拿着菜刀在草盖子上横竖划上几下，说这样可以帮饽饽笑得更好。枣饽饽的笑意味着一家人下一年里的五谷丰登笑口常开万事如意，这一点不可马虎。
枣饽饽出锅时需要化一点妆，土话叫做点点，就是拿一小瓶花红用筷子蘸了点到饽饽的白面处。水红色的花红点缀在那里特别得招人喜欢，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喜庆劲。记得小时候我曾多次问大人们花红是从哪里来的，大人们总是所问非所答地说从别人家要来的，并呵斥我们小孩子家不许乱动。结果，我们总是偷偷地拿了出去相互往眉心里点，遭到的责骂自然是免不了了，可是我们转眼就忘光了，依旧象那记吃不记打的母鸡一样，得了空够到手还是照玩不误。
该蒸的都蒸好了，随后的日子里天天吃枣饽饽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通常人们会按照枣饽饽笑的自然纹路掰成三瓣来加热，小孩子淘气，喜欢争着要饽饽上的那排枣，大人们便由了他们的心性掐下来，过年嘛，什么事都柔着点！
这么多枣饽饽如何放置是个问题。腊月里，很多人赶集就为了买盛饽饽用的大藤条笸箩，我们土话叫它苔箱。至于苔箱到底是不是这样写的，我可没有考究，只是借了它的谐音一用吧。苔箱里也装不下的时候就要用到簸箕，也是藤条编制的一种物什，是用来扇簸粮食谷物里的陈糠杂质的。它们都装满饽饽之后一般是不能放在正房里烟火很重的地方，一来也没那么多地方可放，二来要防止温度高了饽饽长毛发霉，所以通常都放到厢房里或者不动烟火的土炕上。那时候你若到厢房里去，推门就是枣香味加麦香味，熟悉而亲切地侵入我们的肌肤……
转眼，过年了。吃完了年三十的饺子再吃年初一的。随后，走亲戚的活动开始了，枣饽饽派上用场了。按照习俗，人们在每个传承下来的应该哪天拜访谁的日子里轮流穿梭着来来往往，直到可能有一天你自己蒸的饽饽或者是搭上去的那瓶酒又回到了你手上。这些，说得都是从前，似乎久远又仿佛就在眼前。记得哪位哲人曾经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想想那些远去的岁月，想想那些清贫的日子，我们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现在，进了腊月的门，乡下老家的人们还在重复着那些经年如一的动作，只是，再也没有人拿枣饽饽走亲戚送礼了。我们在城市的一角遥想那些新鲜的麦香时，他们带来超市里的奶跟酒水，他们说，哦，饽饽那些东西，嘿嘿，拿不出手了！
我们，内心深处偷偷地黯然。
这会儿，我还熟记着那些蒸枣饽饽的程序动作，来，发面吧，弄一点乡下正宗的引子粑粑，这东西，再好的酵母也不如它。加水搅了今年的面粉拌匀，放到那暖和和的热炕头上去吧！你看，城里没有热炕头，我只好把它放到电褥子上了。几个小时之后面开了，原本那么一小坨，现在快溢出面盆了，用手指扒拉下瞧瞧，呵，面丝丝拉得老长，暄暄地早开始淌麦香了。对了，我要告诉你，我这种方面叫发老面呢，省事点。还有一种方法是打面芡呛面，蒸出来的饽饽效果比这种还要好。
开始揉面吧。朝着一个方面用力地揉，直到那面胚光滑如妙龄女子的肌肤，然后把它整成长长的条状，均匀地分成一个个小面胚。继续揉面，继续朝着一个方面让它光滑地顺着手底团成一个鼓鼓的面坨坨。这时拿来菜刀将面坨平分成三等份，但不要切到底，再拿来一根白线在每个等分的面胚表面中心按拉一下，以确定枣饽饽的面鼻子的位置。顺着这条线路就可以挑面鼻子了，用两手的大拇指在面胚上挑起一个韭菜叶宽的拱型小鼻子，每个等分上依次挑三个，再把切好的红枣条插进去，枣饽饽就做好了。记得要用今年的棒棒袄垫着，香味会不一样的。
做好的枣饽饽不能急于下锅，要放在热炕头上醒半个小时左右，锅里要添合适的水用木柴烧开，然后把枣饽饽装进去，盖上草锅圈加草盖子，再盖上锅盖。根据饽饽的大小，烧二十五分钟到三十分钟之间，基本就可以了。但还是不能马上揭锅，还要憋几分钟呢，五六分钟之后再看谜底吧！
喏，这么复杂繁琐的程序，忙忙碌碌的我们什么时间有这么多空闲呢，也惟有等待快过年的时候了。那几天放了假，除了打扫打扫卫生，也就可以蒸饽饽了。只是，我们可以整得了面，却不一定整得了锅，城里的灶间，谁还保留着一口大锅呢？
唯一的唯一，忍耐几天回乡下过年去吧！双方的父母还在，年迈的叔伯还在……在他们那里，让我们尽情享受久违了的枣饽饽里那浓浓的年味儿吧，那也许不仅仅是麦香味，还有许多许多渐渐被我们遗忘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