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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努力活下去——我的震区日记

我们要努力活下去——我的震区日记

作者:Dasein 于:2008-05-22 22:33




5月19日14时28分,国殇日第一天,我所乘坐的从成都飞往北京的HU7148航班安全落地。舷窗外,防空警报响起,举国哀悼。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我的心留在了被地震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家乡。


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噩梦一场,可事实却那么鲜血淋漓地存在着。


5月12日下午14时28分,以四川汶川为震中发生8级大地震,而我的家乡绵竹,一个与汶川一山相隔,直线距离不到60公里,有着50多万人口的县级市也是强震地区。



地震发生后,虽然我打通了父母的电话,知道家人无恙。但当晚,我还是决定立刻返乡,与家人共度难关。由于成都双流机场关闭,定了次日下午北京飞往重庆的机票,再转道成都,一夜无眠。朋友们从各种渠道买来药品,塞满了整个背包……眼泪哗哗地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多带一点,再多带一点。飞机在重庆江北机场降落的时候,同一个航班的乘客全都掏出电话拼命地打,问的都是灾区亲人的下落。大家红着眼睛,彼此对望一眼,就拿手去抹眼泪,却永远擦不干净。当晚的重庆下着很大的雨,天黑路滑,我不得不放弃了连夜驾车赶路的念头。借宿在朋友家,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等待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了看见天光,便匆忙地背起背包上路了。行驶在渝遂高速公路,暴雨愈下愈大,只能隐约地看见前车尾灯的些许亮光。我心急如焚,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狠狠地踩住油门,听凭引擎发出嘶哑的吼声,心里念叨着:快点,再快一点……快到潼南的最后一个弯道,前面的大卡车扬起漫天水雾,眼前一片迷茫,方向盘在紧接着的刹那间变得很轻很轻,经验告诉我,遇上积水了。死死抓住方向,却无法阻止车的失控。几乎没有听见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尖叫声,车转着圈地飞了出去,在连续撞上几个护栏以后,停了下来,我两次看见卡车的车头从眼前一晃而过。万幸的是,人毫发无损。跳下车来,看着减速的卡车从面前缓缓驶过,在磅礴的大雨中,我嚎啕大哭。


公路巡警转眼就到了,得知我是前往灾区,在狠狠的几句责备过后,很快放行。无奈的我只好跟着随后赶来的拖车折返重庆。途中接到同学的电话,得知她要将父母从绵竹带去厦门,现在已到重庆,于是相约在晚上见面。同学的家和我家相距不到一公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看见她的父母,如同见到了亲人。听完他们悲切的描述,想像着家乡的惨状,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拜别同学一家,我再次上路。天晴了,路上的车很稀少,开起来格外顺畅。进入成都境内,车多了起来,一次次地超越军车车队,却总看见前面的不远处还有一队。驶上成绵高速公路,车行渐缓,路面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军车、警车、救护车排成一队,在左边的高速车道上有序的前行;其他的车大多扎着黄丝带,挂着全国各地的车牌,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几乎每辆车里都塞得满满的,各种各样的包装箱占据了车内大部分的空间。车身上贴着醒目的大红标语:“这一刻,我们在一起”、“我们都是四川人”、“大爱无边,众志成城”、“天灾无情人有情”、“四川别哭”……我的双眼渐渐被泪水迷蒙,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而有序地前进。


11时整,我终于在德阳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双亲,因为事先没有告知我要回乡,父母稍感意外,却没有想像中的激情拥抱,没有痛哭,默默地相互注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一刻,我的心无比平静。


匆匆吃过午饭,我启程赶往绵竹,那个生我养我的美丽小城。路面上不时出现的残砖瓦砾分外刺眼。越往前走,路旁倒塌的房屋越多。一栋五层小楼,从中划分,一半塌成废墟,另一半斜斜地站在刺眼的阳光下。乡亲们在公路旁用塑料布和木头搭了简易窝棚,一个小女孩正在窝棚边生火做饭。



一个中年男人骑着三轮车,载着老父亲、小儿子和一床棉被卖力地向前踩着。迎面来的,也是一个用三轮车拉着家什逃难的男人。突然从绵竹市区方向驶来一辆摩托车,上面载的人一路走一路大喊:“水下来了,水下来了。”马路上的行人开始奔跑起来,窝棚里的人们抱着棉被冲了出来,四处逃窜。这时,又从绵竹方向驶来一辆大货车,上面载满了戴着口罩的逃难者,他们一看见我们就齐齐挥手高呼:“洪水来了,快跑啊。”我一下子慌了神,洪水真的来了么?逃?要往哪里逃?能逃得掉吗?我紧张地看着路边的一棵棵大树,在心里谋划着要怎么弃车爬上去。原本是抱着回家救人心态的我,没想到自己也身陷险境,而且毫无抵抗能力。那一刻,我心里充满绝望。虽然很快证明这是谣言,但面对死神一步步临近的恐惧还是让我一身冷汗。


车流拥挤中,终于抵达了几天来让我想得夜不能寐的绵竹,我的家乡。在进入绵竹的路口,无数的车辆在这里聚集,聚集在救灾物资接收站。来自祖国各地的自愿者们,他们用自己的钱,开自己的车,把这些救命物资亲自送到灾区,表达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心意。


绕过绵竹市区,直奔我家所在的汉旺镇,听说那里已经是一片死城,我急切地想去看看她现在的模样。警察封锁了进入汉旺的路口,我掏出身份证,验证了本地人的身份后,被允许进入。成群结队的人们步行向汉旺方向前进,他们的手臂上无一例外地缠着黄丝带,那是想要进去参与救灾的自愿者们。在马路的另一边,三三两两的人肩挑背扛正逃离灾区。看着马路边流离失所的人们,成片成片坍塌的房屋,我心如刀绞,泪眼朦胧地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田野,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我要与你们并肩战斗,让我们一起来重建家园。


汉旺城里几乎已经没有灾民生活,到处都挤满了救援的军人和医护人员以及自愿者。在我家的对面是一座钟楼,时钟定格在了2:28。



父亲工作的医院成了一片废墟,据父亲讲,幸好是中午,人不算太多,但是我认识的人里,有被埋在了下面,至今没有消息。




汉旺有七所学校倒塌,包括汉旺中学、汉旺小学、汉旺幼儿园、东汽中学、东汽小学、东汽幼儿园以及东汽技校,可怜的孩子们因为正在上课,大多被埋在了废墟里,到当时为止,生还者寥寥无几。刚从死神手中逃脱出来的家长们聚集在学校的废墟周围,等着救援队的到来,他们跟我说,自己知道孩子生还的希望已经很渺茫,守在这里,为的是等待奇迹出现,最起码,还可以看孩子最后一眼。因为在当时,由于温度急速升高,尸体开始腐烂,为防止疫情的发生,救援指挥部决定遗体不再认领,编号采集DNA后直接掩埋。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眼里没有泪水,也许是流干了,也许是心死了,但是我的泪,却悄然滑落。


带着无尽的悲伤离开了这座原本有着十万人口的川西重镇,因为第二天,重庆朋友捐助的救灾物资就将运到绵竹,我要去看看山区的灾情,以决定物资的发放地。市区里的救助站里,各种物资堆成了小山,附近的开阔地上密密麻麻安置着各种自制或分发的救灾帐篷。



而在较偏远的郊区,那里的人们缺水少吃,临时搭建的窝棚也只能聊以避雨。跟朋友们商量后,我们决定,直接带着物资进山,沿途发放到灾民手中。




16日一大早,朋友带着四车物资从重庆赶来,没有时间休息,我们直接进山。在第一站九龙,我们卸下了部分东西,那里的救助站看起来也是物资充足,这让朋友们有些许的不快。他们从新闻里,只看到北川、汶川和都江堰是重灾区,急需救援物资,是我极力向他们描述绵竹的惨状,才把物资运了过来。



抛开不快,我们继续向山区开进,沿途的灾民让我们的车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停下来,朋友们的眼睛慢慢变红,越来越湿润,道路两旁站满了等待救援的人们,看到车队行来,他们就蜂拥而至,老人、小孩、妇女、男人,脸上写满了悲伤、饥渴和感谢。四车物资很快发完,朋友们要求我再带着他们到处去看看。在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路边站着一群小女孩,我相信很多人都在新闻里看到过举着感谢标语的灾民,但是这张照片里的孩子们,他们手上高举的纸片上悲怆地写着——“求救”!




孩子们流着泪告诉我们,她们三天只喝了一瓶矿泉水,送物资的车大多把东西留在了救助站,而这里离救助站路途遥远,路过的车辆基本上没有可以留给她们的东西了。看着她们干裂的嘴唇和无助的脸庞,同行的女生不可抑制的痛哭起来,我们尽可能的在车上翻找留下来自己喝的水,甚至喝剩下半瓶的水也被她们要了去。朋友们当即决定不再逗留,立刻启程返回600公里外的重庆,连夜去组织第二批物资再送过来。临走,带队的朋友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你在重庆跟我们描述绵竹惨状的时候,我们根本就不相信,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比你描述的和我们能够想像的更惨。你放心,明天,我们还回来!”


朋友们离开以后,我在附近查看,希望能帮上什么忙,在一片倒塌的村舍前,我见证了一个奇迹,一个小女孩,在灾难发生四天以后,被自己的家人从废墟中扒了出来,毫发无损!



但是在另外一边,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在一片废墟上手持铁锹,吃力地挖着什么,我过去询问,他们说,自己的父母找不着了,他们想在瓦砾下寻到双亲的踪迹。



途径一个乡村救助站,我下车走进去,一位老人头部被砸伤,正在等待接受医疗救援。



老人的旁边,安静的坐着一个小姑娘,女孩的右眼受伤了,我流着泪问她疼不疼?她说,叔叔别哭,我不害怕,我还有一只眼睛看得见,我会好起来的。多么坚强的孩子,她就是家乡未来的希望!




回程途中,看见一个孕妇独自坐在路边,我停下车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摇摇头说,我丈夫还没找到,我要在这里等他,我走了,他回来会找不到的。我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她,在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17日和18日,朋友马不停蹄的从重庆送来救灾物资,一次次地将生命的希望亲自送到山区灾民的手里,为我的父老乡亲们搭起了一座爱的殿堂。19日,我订了回京的机票,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家乡的救援和重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必须尽我所能帮助我的父老乡亲们,在灾难面前,他们是那么的坚强,而在某些地方政府官员的不良面前,他们又是那么的无助!



离开家乡的时候,看着往后飞退的田野,我黯然神伤,“麦子都黄了,现在正该是抢种抢收的农忙时节。如果不赶紧将地里成熟的油菜、小麦、大麦收割完,再进行插秧,今年家乡的农民将颗粒无收。”这一刻,我只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悲伤。


但是我想告诉我的乡亲们,勤劳坚强的四川人啊,祖国和人民没有放弃我们,再大的灾难终会过去,为了重建我们的家园,我们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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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如梦,纵风情万种,繁华落尽,只有桂花香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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