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灾?人祸?
有人说过,自然灾害其实都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这话用于所有的自然灾害也许有点太绝对,但是对于发生在北川中学本部的惨剧是基本合适的。为什么说是基本合适?因为那里是“两分天灾,八分人祸”。
北川中学两栋教学楼,一栋大约是1998年建成使用的,另一栋是2003年启用的,可以说都是新楼。结果呢?98年的楼整体粉碎性坍塌,5层楼只剩下大约一层楼的高度。据北川中学的英语老师H说,整栋楼房几秒钟就坍塌了。他的女友,也是一位英语老师,尸体在废墟中掩埋7天后被找到了。教学区部分还依稀能辨认楼层,办公区全成了建筑垃圾,一楼到五楼混在了一起。在现场可以看到,大部分的砖块上一点灰浆都没有。即使有灰浆,轻轻一掰就掉了。建筑用的钢筋最粗的也不到小指粗,力气大的一使劲就弯了。即使如此纤弱的钢筋也不多见,更多的是细细的铁丝,有家长当场几下就把建材上的铁丝折断了。痛苦的家长、志愿者、民兵、围观者都说这栋楼肯定是“豆腐渣”工程。有稍懂行的说,钢筋不够粗,水泥标号不够且用量也严重不足。该校的老师告诉我,这栋楼断断续续的修了 2、3年才竣工,中间好像承包商也有更换。有的甚至说这栋楼是老公码砖,老婆当施工员,讥笑这几乎是家庭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危房上竟然有上千学生在学习。
众说纷纭中难辨真假。但是稍稍比较一下也许能帮助我们知道谁是谁非。在倒塌的这两栋楼的旁边矗立着两栋旧楼。一栋大约修建于60年代,该楼连小小的裂缝都没有。另一栋听说是1975年建成的,早就说是危房了。但是地震过后,整体框架完好,只是瓦屋顶和三楼的部分墙壁倒塌。校门外望县城的方向行 200米左右,也就是开始下坡处,我们可以看到另一番景象。本来路旁的民房和道路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地震后,那里似乎被扭了麻花,那几家民房高出道路一两米,却屹立不倒。再回过头来看看北川中学的教学楼,那里的地基处没有看见裂纹更没有变形。
另外,北川,陈家坝、邓家、擂鼓等地同样损失惨重,大片民房倒塌。但那里的学校巍巍屹立,纹丝不动。尤其是刘汉希望小学,周围的房子几乎都夷为平地,她却完完整整。这是为什么?
北川中学03年建成的教学大楼是圈梁结构,据说能抗8级地震。这次地震本是它大显身手的大好时机。结果呢?一楼二楼整体下坐,高二的7个班遭灭顶之灾。有人说,恐怕是地基下陷,我去看了,地基完好如初。也有人讲,分明就是钢筋不行嘛。柱子的钢筋太细太少。照理,合格的圈梁结构的建筑整体在大地震中有可能倾斜或倒塌,但不应该柱子断裂下坐。
究竟孰是孰非,也许我们不应该仅凭肉眼和感性来评说。我恳请,政府派出权威的建筑鉴定专家到北川中学看一看,做一番鉴定,拿出科学的鉴定报告,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鉴定报告。请告诉我们:这些房子是否粗制滥造?这中间是否有钱权交易?是否有人该为此负责?如果答案是的话,恶人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否则这两栋房子戕害的上千条生灵怎能在地下安息?活着的人怎能得到安宁?
要灭掉北川的不只是地震和山体滑坡,还有反应极其迟钝的某些部门和机关,某些手握大权却对人民漠不关心的“人”。据说北川县政府在整个机构瘫痪的情况下,派人5次到市上报告灾情,告诉他们“北川没有了”。北川中学也派老师冒死骑摩托车到安县报警。结果都没有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只是让北川人自救。自救?拿什么自救?医院被掩埋,警察局被掩埋,县武警中队被掩埋,民兵被掩埋……处于瘫痪的县级机关能有多大的作为?我在想,上级部门派个人跟着报案的人到北川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一来一去也就两个小时吧。
事实上呢?第一支救援的部队,大概三、五十个武警吧,12号晚上8点过的样子才到达北川中学,只有棍棒和铁锹,根本无法施救。救命的第一辆重型机械——吊车是地震27个小时后才到达北川中学的,而且还是吨数不到25吨的。据说同时有一批赶来援助的25吨至100吨的吊车被拦在外边不让进入北川,说要给救护车和运送药物的车辆让路。直到第二天的7点过才让他们这些对于埋在废墟下的人们是救命利器得以通行。这又是多少个小时,又有多少条生命悄然黯淡?
而且就我所见,整个救灾现场组织乏力,非常混乱。在头一两天主要是武警、消防在行动,但是也存在难以协调一致的问题。比如说,上一队武警在这个点挖掘,他们下岗以后,那里就没有人了,也许一天后才会在那里出现另一支队伍。当我们有求于这些队伍时,他们会让我去找领导,我找到领导时,他说自己的权力不够大,我找到最大的领导时,他说这个应该找政府。我找到政府时,他们说具体的实施是部队在做,他们节制不了呀。这些说的是实话,我看到北川县委书记和县长在那些军官面前说起话来比我还小心翼翼,因为这些人是请来救我们的呀。
大概在第三天,终于有一个大帐篷,悬挂有“总指挥部”字样。我曾经进去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一次是请求他们派人(有些救援人员看起来已经休息很久了。)帮忙清理办公区被掩埋的教师尸体。他们让我汇报了具体方位和大致尸体数量,说马上就处理。结果这个“马上”成了遥遥无期。第二天,我看到裸露的杨道聪老师的尸体就难过,实在忍不住了,我又硬着头皮走进了总指挥部。这次,领导让一位办事员接待了我。比上次规范的是,把我的请求填在一个表单里。好不容易,填好表,办事员拿出联络名单,告诉我这个事情应该找北川县的某位副县长。他拨打了该县长的手机,无法接通。他好心的告诉我北川县级班子所在的帐篷,让我去那里找找看。我到那里,被告知该县长下乡察看灾情去了。
直到第6天,杨老师的尸体才被抬走,那时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不知道是我的报告起作用了,还是我把消防总指挥弄烦了,还是杨老师运气好,终于被人发现了。
第七天,教学楼部分的废墟基本清理完毕,但办公区还是几乎没动。我的妻子应该就埋在那里,我心急如焚。现在不是说死活的问题,而是多腐烂少腐烂的问题呀。我请求一队消防警帮助,他们(我记得是齐齐哈尔的)说没有问题,但是要总指挥批准。我跑到徐总指挥跟前,告诉他教师主要掩埋在办公区,他们现在花费人力最多的地方是厕所,应该尸体不多。他一听,说原来是这样。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他们不用本校的教师做向导呢,却在那里使劲的做无用功。那支队伍跟着我到了办公区。但他们需要吊车的帮助,好像司机又不在。我又只好去找,司机同意了。工作才得以进行。后来好像是泸州等地的消防来换班,他们工作都很卖力。晚上消防也不知道谁在负责照明。我又赶紧跑,找到了重庆电力派在那里的支援人员。他们赶紧把灯安装好。关于这些重庆崽儿我会在第4章里再次写到,以表达我的敬意。在那里很快找到了3位老师(代为中、王小兰、文世琼)的尸体和学校财务室的现金。这种军、政、民之间的无序状态一直持续到我离开那里。有人看见有些特警整体无所事事,就指责他们,他们也觉得委屈,没有人给他们指派工作呀。他们也郁闷,但又不敢像志愿者一样擅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