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族--老曼娥
火塘
独自站在玉光家的木楼阳台上,辛劳一天的人们大多已歇息了。
希望能静静的体味老曼娥的夜……
很安静,能听到田野溪流边的蛙鸣。
不时传来几声狗吠,远处布朗男人们饮酒闲聊的声音隐隐传来。
老曼娥昼夜温差很大,月光下,周边的起伏山峦、高大林木的影子、轮廓,清晰可见。风很小,微凉。快到十五了,月亮静静的、静静的挂在天上。
不知是刚才喝多了老曼娥的茶,还是与玉光的闲聊,这会儿,睡不着。转身走回屋内的火塘边,静静的坐着,玉光的弟弟到寨子里“串姑娘”①还没回来。
木板盖出的小楼,从缝隙中透出淡淡的光。
反正暂时睡不着,又抓了把老曼娥的晒青毛茶,提起火塘边敷满烟渍的大壶,沏了杯茶,坐下,在火塘边。
玉光家的狗,很温顺,用人的眼光看来,很帅气。静静的看着我的举动,不吱一声。
掏了支烟,打开笔记本,细读整理与玉光的闲聊记录。先前的闲聊,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玉光就用布朗话问爸妈,然后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做答。
这小女孩,怀揣着自己的“大梦想”,“到勐海开一家冷饮店,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不想学姐姐一辈子困守山寨……”。
对于城里人,这小小的梦想,要实现并不难,但对于这小小的、古老的、守旧的布朗山寨来说,钱,对于这些年因普洱茶的崛起,所带来的收益,当已不是问题。但面对布朗族的习俗,面对老人们的阻挠,瘦弱娇小的玉光,能走出去吗?不知道。只能祝愿她的梦想成真吧!
白日里,茶园里采茶的是妇女,干活的是妇女,归来做饭带孩子的是妇女,炒茶制茶的还是妇女。不知是不是宗教信仰的缘故,据说在南传上座部佛教(俗称小乘佛教)教义中,女人是不能成佛的,要这世为下一世修个男儿身才行。男人们按“外来人”的看法是有点懒,成天喝酒、抽烟、闲聊的居多,似乎在茶园里仅见过一个男子在采茶。耳边老回响着杨丽萍 “云南印象”中的调子: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呢。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哎,我这外来人那分得清楚这许多。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泡长了,苦。到掉一半,再加了点水。
大大的牛饮一口,苦重,苦韵直达喉底,过了一会,生津来了,回甘稍慢,味重韵深沉,气韵绵长有力。这极冲的口感显得刚直,这到与这爱美、敢于展现美的如水民风不一致了。
续水,再来一口。苦已轻,回出的是甘润,飘扬的是晒青茶略带生青的气息,口内可确认是绵绵的回甘,淡淡的生津,绝不是所谓的甜和沸燥的口水。用云南一著名文人的话来说,就是满口一个“茶”字。
突然觉着自己被传统品饮理念误导了,“女人如茶”,哈哈,“女人如茶”,在这老曼娥的茶水中可不适用了。记得曾经见过关于布朗族祖先的描述,大致是:为当时南诏驱使与唐军一战,被俘“仆人”拷问不语,断腕无声的描述,其强悍可见一斑②。细细思量,接触过的布朗男子,大多数少语寡言,深沉厚重。也许是布朗先民遭受外族掠杀,被迫离开“筐勒南三嘿③”的祖地,男人抛洒了腔子里的沸血;也许迁徙的艰难,付出了太多勇气;也许垦荒搭屋,男人流尽了汗水;也许在不远的过去,女人采集(食物)、男人狩猎的分工方式,随着野生动物的保护,男人暂时的“失业”,错失了方向;也许……。
看来我这外来人嘛,不自觉间,又想用所谓“文明”的眼光,观自己不太熟悉的固有民风了,女人们面对辛劳,何曾有点点的怨言。面对这些还未能理解的事,只能是先放放,暂时的…省省吧……….。
还是女子更有些情趣,特别是动不动就“坐而论道”的时候。
还是这些“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的女子有情趣,你不能说是没看见和没想法,这样可就活得假了,没趣了。
别看她们没被“文明”彻彻底底的改造和教化,她们知道美就是用来展示,让人欣赏的。不,绝不是展示,绝对不是。这是一种天生的性情流露,没有丝毫的矫情,哪有点滴的作秀,她们就是如此,生来如此。没有故作温柔的嗲声嗲气,而是生来就语调温软绵柔。
艳丽的服饰、娇俏可人的体态、柔而不魅的风韵,行走在这青山绿水、苍翠葱茏的茶园、森林之间,就是一道妙不可言的风景,就是一种风情,一种外人难以模仿、难以诠释的韵致。
布朗族,女子如水,男人似山,老曼娥的茶汤,是布朗男人的性情。
再续一口,凉喉的温润,行走一天,端坐一晚,困意来了,眠去………..
初稿完成于2007年3月20日•夜
本文为近期整理完成
注:
① “串姑娘”:布朗族指小伙子外出找女孩、谈恋爱。
②《云南图经志》载:(扑人)“勇悍好斗轻生,兵不离身”;《蛮书》载:“生擒得扑子蛮拷问之不语,截其腕亦不声”。
③“筐勒南三嘿”:布朗语,“筐勒”,澜沧江上游;“南三嘿”三条河平行或交汇的地方。布朗族传说中曾经的聚居地和祖地。
上图:火塘...................
下图: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