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头发，妈妈的爱……
妈妈离开我们已经4年之久了，可我总会想起她，想起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
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妈妈的头发虽不闪亮却乌黑粗壮，发型一直是当时常见的“剪发头”，配上妈妈方方正正的脸庞，人便显得干练、精神，与我少年时在连环画中看到的张志新烈士有几分想象。这一点，尤其让我感到自豪。
小时候，村上经常有摇着“拨浪鼓”的人，挑着被我们当地人称为“夹米糕”的儿童食品挨村叫卖，这是我童年记忆中最为诱人的吃食。
六岁那年我正和一群小伙伴儿玩耍，拨浪鼓一路从村头欢快地摇过来，也把我们这群贪吃的馋猫摇了过去。立刻有父母架不住孩子的哭闹，用家里找来的一推破烂换取孩子的笑脸。很快小伙伴儿们都来效仿，于是人人手里都有了几片香香甜甜的夹米糕。
可是，那天恰巧我们家里的大人不在，看着同伴儿们美滋滋地嚼食着夹米糕的得意样子，我的口水忍不住往外流，一路追着拨浪鼓眼泪汪汪地不肯离去。“孩子，你随便从家里找点东西都可以来换。”拨浪鼓看着我一直赖着不走便笑咪咪地说。“好吧，你等着我。”我奔回家里，只有大门开着，院子里能换的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猛然间，窗台上妈妈为我纳制的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小布鞋闯入了我视线。我顾不了许多，把它按到心口上转身朝拨浪鼓跑去，拨浪鼓瞅着我汗津津的小脸问:“你家大人知道吗？”我迫不及待地回答：“我说了算，快给我夹米糕。”看着那人将一大把夹米糕放在我的手里，心花都怒放了。
不一会儿，妈妈从地里回来，马上有好事的同伴儿打了“小报告”过去，说我用一双新鞋换零食。妈妈追着问我：“是窗台上的那一双吗？”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妈妈变得很是气愤，用手点了我的头说：“回来再给你算账。”便追出了村外，去找拨浪鼓。我情知大事不妙，心惊胆颤地躲在院子里发呆，好一会儿，妈妈手里拿着我换出去的崭新布鞋回来，重新放回到窗台上，弯腰从厨房的墙缝里抠出一团头发，出去交给了拨浪鼓。
打那以后，我开始留起心来：妈妈每次梳头的时候，都会把掉下来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收集到一块儿，然后塞进厨房的墙缝里。攒够大约拳头大一团时，就能拿出来换针、换线、换盐等生活必需品了。那时候，这些生活必需品都是用鸡蛋、头发、破烂来换取的，很少有人直接用钱去买，拨浪鼓因此也被称为“找头发换针的”或“鸡蛋换盐的”。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于是几乎每天到墙缝里视察一遍，观看头发的数量变化。过一段，我便会小声地提醒妈妈：“可以拿出来换东西了。”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妹妹，生活的艰辛自在不言中。妈妈一直谨慎度日，维持着全家的温饱，连掉下来的头发也成了我们一家人生活的来源。后来，我渐渐地发现墙缝里的头发有了几根花白。我挑出来给妈妈看，妈妈笑着说：“你们都长大了。”
我们都长大了，可是妈妈却日渐苍老。73岁那年，一场大病让她老人家一病不起，我回去照顾妈妈，妈妈像婴儿一样躺在我的怀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我低下头来呼唤妈妈，却见妈妈原本粗壮的黑发，而今几乎全白，仿佛冬季里坟茔上的一捧衰草。
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撒落在妈妈那已经停止生长的头发上……
2008年4月22日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