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补情与还泪
此情难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今夜,有你,有我,你可曾认出我前生的模样?
如若,我如宝玉般发愿,要寻回那一份失落在滚滚红尘中的真情,你可会,伴我同赏那一抹夕阳、那一片晚霞?
泪飞如雨。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在传统小说中,作家犹如全能的上帝,决定着其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及最终命运。然而作品中的人物一旦诞生,其个性、经历及结局的发展又时时如脱僵的野马,极力想摆脱作者的控制。于是,人物个性自身的逻辑演变,与作者的谋篇布局,存在着永恒的张力:适度的紧张、冲突,锻造出扣人心弦的艺朮效果。或许,这就是经典作品的永恒魅.力之所在?
无论后八十回为何人所作,是否符合曹雪芹原意,我想,黛玉的命运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无才补天,发愿补情是顽石的宿命,那么,前生受人灌溉之恩的绛珠仙草,依佛教轮回果报之说,需还一生之眼泪。东汉以降,佛教东传,其教理中以因果报应及禅宗心法对中华民族的心理结构产生了巨大影响:直指本心、见性成佛同时满足了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对世俗眷恋及精神解脱的双重需求;而因果报应的思想更深地改变了普通民众的思维方式,成为他们面对现实苦难时的心灵避难所。在作家天马行空的创作背后,如若其个性、经历、社会背景,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那么,其潜意识乃至无意识的心理趋向以及时代、民族文化心理、思维定势的积淀,即是冰山下湍急的河流。
从补天到补情,从补情到还泪,小说逻辑地推演出“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果。黛玉还了前生的恩,泪尽重回离恨天。还泪的价值只在了前生情宿愿;宝玉补情未了,空受了姐姐妹妹的许多眼泪,却只想漂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化成灰,被风吹散…于是,一僧、一道又将他带回荒山青梗峰……如此儒道释三教合谐地融合于无欲、无情的天地中,惟余黛玉的孤魂在天地间“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落花不是无情物,雪芹应是性情中人。只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架构下,宝玉既不能上负祖宗之德、下违父母之命,带黛玉私奔;更不可能为妹妹之故,以死殉情,就只能在失魂落魄中,唱一首好了歌了!
于是,我明白了所谓“五千年的历史,写满了吃人二字”(大意);于是,我知道了林妹妹的痛和冤:还泪以后,却又如何?
纵观中国历史,殉君主、社稷而死的忠臣义士比比皆是,为情而死的却谨见于野史传说中的寥寥几人。即使情痴如宝玉,也做不到如普希金、少年维特的刚毅决绝。或许,这又是一个待解构的文化密码?
此刻,窗外又是急风骤雨。忽念及元好问的词:欢乐趣,离別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大雁尚且情深若此,何况人乎?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沉重如山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