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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与少年

花儿与少年

花儿与少年


(一)


“你弹的是什么歌曲?”女孩问。


“花儿与少年。”我说:“青海民歌。”


“怪好听的,有没有歌词?”


“没有,我只抄了乐谱,没有抄歌词。”


“为什么呢?”


“我唱歌不好听,并不想唱歌。”


“其实你是想唱歌的,只是用手尖儿唱。”


我忽然呆了,停下了按在三弦琴上的手指。


“怎么不弹了?”


“我想你那句话,用手尖儿唱。”


“格格,有诗意是吧。”


我没有说话。女孩又说:“想办法把歌词弄回来,我学了之后,唱给你听。”


(二)


那一年是1968年,我十八岁,女孩十六岁。


一天居委主任介绍我去跑泥担,她也去了。


那时任何单位要搞基建,免不了开土方。把山坡地开了,掘成平地才能建设。开出的泥,要有人挑走。挑泥的工作,很小年纪的人也能做。


一根扁担,两条绳子带铁钩,一对簸箕,这就是挣饭钱的工具。


挑一担泥到几百米远的地方倒掉,得一分钱。为了多挣钱,就得跑起来。


不但要跑,还要抢。


力大的男人把土坡地开了,挑泥的一窝蜂似的上去抢。


我做过苦力活,肩膀和腿都练出来了,能抢到平均水平。


女孩不行,我跑了三担,她才得一担。她呆呆地看着人家抢,等人少的时候才去装泥。


可是人少的时候,泥也不多了。


我说:“你要上去抢啊,不能等。”


她扑了上去。


一瞬间,我后悔了。


她被乱哄哄的人群撞倒在地。一条扁担打在她的额头上,脚腕被铁钩刮破了,鲜血直流。


血,染上了她的鞋。是一双布鞋,黑面,白底。黑的变成了褚色,白的变成了惨然的红。


我用自己的衣服给她草草包扎起来,扶着她回家。


工地离家有五里路。一路上滴满了小花似的血。


(三)


她家里有个瞎眼的母亲,能纳鞋底做布鞋。


母亲看不见女儿的血,但能摸到女孩额头上的包和冷汗。她的手很颤抖。


女孩说:“妈,不要紧,我不痛。”


我倒了盆热水,给她洗了伤口。血已经干了,没有伤到筋骨。她能一拖一拐地走动了,忙去做饭。


她母亲说:“李子,在我家吃吧。”


我没有答应,说家里母亲等着。


我看到她家墙上挂着把三弦琴,便拿了下来:“谁的?”


女孩说:“父亲的。他不在,没人会弹。”


那是一把很好的三弦琴,蛇皮很老,琴弦还整齐,只是松了。


我调过了弦,叮咚弹了两下,声音很大。


“咦,你会弹琴,弹支歌来听听。”


我弹了那首《花儿与少年》。


“你带回家去玩吧,改天我上你家去听。“女孩说。


(四)


女孩三天没有去跑泥担。第四天晚上,她来了我家。


“我不想跑泥担了。居委会有打麻绳的活,我想学做。”


“好呀。”我说。


“听说你能做木匠活,帮我做架麻绳车,行不?”


打麻绳的车,以前看父亲给我母亲做过。相信我也能做出来,便说;“行。”


花了十天时间,我做出来了。


女孩说:“你跑少了好多天泥担。我打麻绳赚钱后还给你。”


我说不用,她笑笑,也不争辩。


一晚工夫,她学会了打麻绳。但我看见她的手指出血了,是把麻皮撕成细丝时破的。


我用铁皮做了个带锯齿的工具,代替了手指。


她瞎眼的母亲,也能用这工具给女儿撕麻皮了。


(五)


她得到了第一次工资,请我喝了一杯冰水,那天,很热。


“还跑泥担不?”她问。


“没有得跑了。我去扛码头。”


“其实你很单薄,不适宜做苦力的。”


“不适宜也要做啊,又没有工厂可入。”


“你不用下乡?”


“按理我要下乡,但我肯定不去,躲也要躲过去。”


“我也是。大不了我回自己的老家。”


“你老家在哪儿?”


“广东,梅县。爸在那儿。”


原来她的爸是音乐老师,文革时不知怎么的被打成牛鬼蛇神,送回了老家。那世道,弄不清楚。


“送你一双布鞋,我亲手做的。看合不合穿?”


我试了试,很舒服。说:“谢谢。”


“你帮我做麻绳车,我都不说谢谢,你说什么呢。我想你穿布鞋跑泥担会跑得更快。”


我笑:“穿布鞋不适宜跑泥担,适宜在河边散步。”


她也笑:“那我们今晚就到河边散步去。”


(六)


真正与她在河边散步,是三个月之后的事。


河边有柳树几棵,月亮如钩。


“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但我们没有那种诗意。


她说:“明天我和母亲回老家,爸病了。”


“哦。”我不知说什么好。


“这次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母亲不知,我也不知。感觉再不回来了。”


“为什么呢?”


“没有父亲的家,不成家。”


河边的风很凉,凉得入骨。


“麻绳车我送人了,你不怪我吧。”


“不。”


“那把三弦琴我想带给父亲,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呢,本来就是你父亲的。”


 默默地走了几里地,她突然说:“怎么不穿我送你的布鞋。”


“有点舍不得。”


“穿吧,穿烂了我再帮你做。”


“嗯。明天一定走了?”


“是,来送我不?”


“送。”


“穿那双布鞋来,好不?”


“好。”


(七)


半年以后,她回来了一次,为户口转移的事。


还给我带回了一双布鞋。


“老爸回乡后没有受苦。乡下人很尊重他,现在去镇上当小学老师了。”她对我说。


我听着,心里为她欢喜。


同时也有一种悲凉,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没有父亲的家,不成家。”我自己,三年前,就殁了父亲。


“母亲说在乡下比城里好,决定把户口转回去。我也愿意。”


“你回去后干什么?”


“务农。我们有自留地,种菜。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在等,等招工指标。”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工厂,我想能当上工人。


“好,希望你能当上工人。”


我们怀着各自的希望,没成想从此分开了两地。


她忽然说:“那首歌,我会唱了。父亲记得歌词,他教了我。”


“春季里那么到了这,水仙花儿开……”


河边,春季,下着轻轻的雨。


(八)


四十年后,我知道了她的消息。


她嫁了一个当地插队的知青,那知青后来逃港,一去不回。不知是生还是死了。


她一直等,带着一个女儿。


现在她的女儿也像一朵花儿了,不知她还记不记得那首歌。


我记得的,我用手指尖唱那首歌的时候,就记起了。


花儿去了,少年,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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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到李子的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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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纯洁的岁月,


那么纯美的爱恋,


一别经年,岁月的痕迹爬到了脸上,


剪不断的是少年时代萌生的那种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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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故事吗,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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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
现在,回味起来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哦 ···
一把年纪了何必害怕去说破,有些事壹米之外是沧桑不太完美的皱纹,任由她一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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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去了,少年老了。
吃叶子  喝叶子  抽叶子  
http://www.368tea.com/article.php?uid=2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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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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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 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 为什么这样鲜? 哎 鲜得使人, 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冰山上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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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谢谢湘女,小丫,篱,丽人,清水,西边阅读了。老了还想起当年的花儿与少年,有点点多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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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回忆,经过岁月的洗礼,苦涩已去,显露丝丝甘甜。

问好李子兄,文章写得朴实而又感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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