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玫瑰花
上篇
1
2004年岁末,在豫西南某县某局工作了15年的张玉华终于时来运转,混了个办公室主任的股级小官。第二天,杨庄乡当所长的好友高明林打来电话,邀请他到杨庄乡做客,设宴庆贺张玉华荣升办公室主任。张玉华嘴上说应该我做东的,但还是愉快地接受了邀请,简单地给同志们安排了一下工作,要了一辆小车说到杨庄乡办事,中午前赶到了杨庄乡。
在杨庄乡最豪华的饭店里,高明林发动全所的职工轮番给张玉华敬酒道喜,向来不胜酒力的张玉华在众星捧月般的道贺声中,很快进入了状态。下午三点多钟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在高明林的搀扶下已是摇摇晃晃,舌根僵硬了。当他们走到一家副食商店门前的时候,张玉华像一头犟牛似的伸着头硬往里钻。
“玉华,你要干什么?”高明林不解地问。
“烟,我,兜里的,烟,吸完了,再买,买一盒。”
“我当啥事,咱所里有的是烟,回去给你弄两条好的你带走。”
“不行,就,就在这儿,买……”高明林扭不过,只得搀扶着张玉华走进来。在结完帐就走的时候,张玉华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卖烟的中年妇女,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中年妇女并没有躲开张玉华的注视,而是始终用微笑的面容落落大方地和他对视着。高明林急忙拉开张玉华:“你该回去了。”回头对中年妇女解释说,“对不起,他喝多了。”然后,一同回所去了。那妇女仍然一言不发地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由于酒喝得太多,张玉华当天没能回城,而是住在了杨庄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高明林一个劲地向他道歉,张玉华不好意思地说:“不怪你们,我昨天确实没有把握好,出洋相了吧?”
“洋相倒没有,就是你在街上买烟的时候,冲着人家那个女的喊,我真怕人家找咱的不是。”
“你是说卖烟那个女的?”张玉华仿佛记起了什么,“那个女的我……,好象,我认得。”
“算了吧,你喝得连我都不认得了,还知道卖烟的长得啥模样。”
“是吗?”张玉华若有所思地起了床,和高明林一道去所里的伙房吃饭。他把头长时间埋在碗口上,用筷子极其缓慢地往嘴里胡乱划拉着,高明林以为他昨天的酒劲还没有缓过来,就没有理会。等了好一会儿,张玉华猛地把头仰起来,果断地说道:“没错,是她,就是她。”
“谁呀?你不是又晕了吧。”他的举动把高明林着实吓了一跳。
“噢,你不知道,吃了饭再说。”张玉华急急忙忙地吃完了饭,站起身来说,“我出去瞅瞅。”
“等我吃完了跟你一块儿。”
“不了,我自己就行。马上回来,你慢慢吃吧。”张玉华头也不回地来到昨天买烟的地方,径直走进了那家副食商店。
这是一家两间门面的临街商店,室内货物齐全,琳琅满目,就连门口都摆满了成箱的饮料和鸡蛋。虽然有点杂乱、不太卫生,但从里面摆放的物品来看,这是一个家底富足的商户。主人一家三口正挤在柜台里面吃早饭,见有人进来,昨天的中年妇女端着碗缓缓地站起身,看见张玉华,仍然像昨天一样大方地微笑,并不说话。
张玉华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中年妇女看,两人对视良久,他才开口问:“李丽华,是你吗?”“张玉华,你昨天来买烟,喝多了。”中年妇女微笑着说。
“过来吃饭吧。”李丽华的丈夫也站起了身。
“不了,我在所里刚吃过。我和丽华是高中同学,巧遇,纯属巧遇。”
“你到所里干什么?”李丽华问。
“噢,我现在在县里上班,过来办个事。这是我的联系方法,老同学嘛,以后多联系。”张玉华急忙掏出纸笔,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并记下了李丽华的号码。李丽华微笑地看着他写完,由衷地说了句:“你的字还是那么好。”张玉华脑子开始一片空白起来,他迷迷糊糊地写完,迷迷糊糊地和人家道了别,迷迷糊糊地回到所里。
回所之后,张玉华提出马上要回城去,高明林怎么拦也拦不住,只得放行。临走的时候,张玉华紧紧地握着高明林的手,一再说:“谢谢,谢谢你邀请我来到所里,并让我喝了那么多酒。”
张玉华回城之后并没有急于到局里上班,而是一个人独自来到了县城第二高中,去找寻他和李丽华初次相识时的难忘经历……
2
1985年初秋,接到了县城第二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张玉华,背着行囊去学校报到。在校门口的三块大黑板上,新生的名单整整齐齐地按班次排列着,张玉华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1)班的新生名单中看见自己的名字,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竟然是理班,我不去,我要上文班。”
但是,张玉华还是走进了一(1)班教室,里面已经乱糟糟地站满了人。他把行李放在靠前的一个座位上,茫然无措地环视了一下满屋陌生的面孔,听见身旁一个女生怯怯的抱怨声:“理班,咋会是理班。”
“你也不想上理班吗?”张玉华问。
“有啥办法,人家都分好了。就认命吧。”女生说。
“只要你不想去,就有办法,咱俩一块找人说说,还有希望。”
“行吗?找谁去呀?”
“走,跟我一起,肯定中。”张玉华说完话,帮女生拿了一样东西就往外走,仿佛他就是校长。女生有点犹豫:“不然……就在理班吧,反正都差不多。”
“差远了,我最恨理科。你去吗,不去我可自己找人了?”张玉华不知从哪儿来的犟劲,无形中感染了初次见面的女生,她不再做声,低着头跟在张玉华身后向校长室走去……
在校长室门口,刚好有两个不愿上文班的新生正在和校长理论,要求调班,张玉华得意地冲女生说道:“天助我也!咱们成功了。”
在去往文班教室的路上,张玉华显得异常兴奋,他主动和女生搭话说:“我叫张玉华,四山乡新中毕业的,你呢?”
“李丽华,也是四山乡的。”
看见一(4)班教室的门牌之后,张玉华夸张地大喊道:“哈哈,文班,我上文班唠!”身后的李丽华咯咯地笑出声来:“看把你高兴的。”
晚饭之后,已经领到了课本的同学们在教室里交头接耳地谈论着,糟杂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背着双手,直挺着身板,满脸的皱纹严肃地紧绷着,踱着方步径直走到讲台上站稳,细小的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台下,待糟杂声渐渐远去,教室一片宁静之后,老头声音洪亮地说道:
“同学们,你们刚刚读完三年的初中课程,带着你们优异的学习成绩走进了这间教室,从此以后,将有一个难忘的名字印刻在你们的生命中,这就是:八五(4)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赵义,作为咱们这个集体的关键人物,本赵将忠实地陪伴大家渡过三年高中读书生涯。这将是你们一生中非常难忘的一段历程,在这难忘的三年时间里,你们不但要刻苦地学习高中课本知识,还要学会怎样做人、学会怎样独立生活、学会怎样与人为善、学会怎样珍惜生命,甚至学会怎样谈恋爱。没办法,因为你们一天天在长大。”
“本赵”的这段精彩开场白,使班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张玉华朝远远地坐在右边的李丽华张望了一下,心想就冲老头这一番话,这下我们来对了!可惜李丽华没有朝他看,正用双手托着下巴,傻呼呼地微笑着。
3
在张玉华的印象里,李丽华自始至终就这样双手托着下巴坐在教室里,从未有所改变。她性情孤僻,不善言谈,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也不与人为敌,而且学习成绩平平,总排在最后的位置上,因此,在班上就显得很不起眼,甚至有点可有可无。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张玉华仿佛感觉不到李丽华的存在。
张玉华尽管言语也不多,但深得“本赵”真传,字字珠玑、句句精妙,时不时逗得全班同学忍不住哄堂大笑;而且,作文水平让“本赵”赞不绝口,倍受赏识,常常当做范文在班上点评;再就是,张玉华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有的同学甚至拿他的字模仿,以求提高写字水平。凭此三条中的任何一条,他都称得上八五(4)班的抢眼人物。
高二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没有回家的张玉华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静静地写着作业。这时,李丽华小鸟一般飞进来,径直走到张玉华跟前,甜甜地叫了一声:“玉华,你姐给你送东西来了,在外面正等你呢。”
“是吗?”
“快去吧。”李丽华说完,又小鸟一般飞出了教室。
姐姐果然拿着几件换洗的衣服等候在外面,并把10元生活费交给了张玉华,神秘地问弟弟:“刚才那个小妮是你们同学?”
“是,一个班的。”
“她好象对你特别熟悉,我刚一问到你,她就热情地领着我找来了,一直跑在前头。你俩是不是很好呀?”
“同学嘛,都这样。”
“我看不象,她一定喜欢你了。”
“凭什么?”
“凭她的眼神和微笑。”
“瞎说。她那人就这样。”
送走了姐姐,张玉华重新坐回到空旷的教室里,开始琢磨起姐姐刚刚说过的话来。李丽华的微笑仿佛是刻在脸上的,虽然称不上灿烂,但的确具有蒙娜丽莎般的神秘,让人总也看不出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内涵——张玉华回味了良久,感觉也不过是平平而已。可她小鸟一般快活的走姿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有过的;再就是她很难听到的声音,有点男孩子的粗重——这也许是她少言寡语的缘故?不,今天的音质分明细腻婉转,绝对称得上甜美,就跟《老残游记》里白妞唱戏一样,让张玉华感到余音绕梁。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李丽华称呼自己为“玉华”,这样的称呼在班上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中是很少使用的。想到这个重要环节,张玉华立刻满脸通红起来。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之后,张玉华决定出去转一转,最好能碰见李丽华向她当面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然而,李丽华已经飞得不见踪影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李丽华的身影就成了张玉华课堂上的黑板,他会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穿过其他同学的身影,把目光牢牢地锁定在李丽华身上,看她双手托着下巴坐着的模样;甚至,为了更有利于观察,张玉华主动要求和同学调换到了李丽华身后的位置。尽管李丽华给她的始终是一个背影,但距离上的接近却使张玉华感到了很大的快慰。再后来,他已经不满足这样的观看,干脆拿起笔来,在课桌上平铺一张白纸,一笔一划勾画起李丽华的背影:赵一曼式的“革命剪发头”、大方格子的花布衫、托着下巴的胳膊肘……画了一张又一张、描了一遍又一遍。为了掩人耳目,张玉华也画一画其他同学的背影,但惟有李丽华的背影他画的最多最专心。
张玉华长时间地盯着李丽华看,偶尔也有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这时,张玉华就红着脸赶忙躲开,好一阵心跳加速。慢慢地,他开始适应着多和李丽华对看一眼,李丽华倒是十分大方地用微笑迎接着他的注视,从不避让躲闪,有求必应地满足着张玉华渴求的眼神。这更让张玉华神魂颠倒起来。张玉华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本赵”的预言:自己开始长大到“没办法”的年龄了。
十八岁,正是人生花季过后的雨季年龄,李丽华仿佛是一片不经意间飘浮过来的云彩,逐渐在张玉华的上空堆积交汇,并打湿了张玉华情窦初开的多情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