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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有爱读小说的,进来指点,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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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朵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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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4年岁末,在豫西南某县某局工作了15年的张玉华终于时来运转,混了个办公室主任的股级小官。第二天,杨庄乡当所长的好友高明林打来电话,邀请他到杨庄乡做客,设宴庆贺张玉华荣升办公室主任。张玉华嘴上说应该我做东的,但还是愉快地接受了邀请,简单地给同志们安排了一下工作,要了一辆小车说到杨庄乡办事,中午前赶到了杨庄乡。


在杨庄乡最豪华的饭店里,高明林发动全所的职工轮番给张玉华敬酒道喜,向来不胜酒力的张玉华在众星捧月般的道贺声中,很快进入了状态。下午三点多钟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在高明林的搀扶下已是摇摇晃晃,舌根僵硬了。当他们走到一家副食商店门前的时候,张玉华像一头犟牛似的伸着头硬往里钻。


“玉华,你要干什么?”高明林不解地问。


“烟,我,兜里的,烟,吸完了,再买,买一盒。”


“我当啥事,咱所里有的是烟,回去给你弄两条好的你带走。”


“不行,就,就在这儿,买……”高明林扭不过,只得搀扶着张玉华走进来。在结完帐就走的时候,张玉华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卖烟的中年妇女,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中年妇女并没有躲开张玉华的注视,而是始终用微笑的面容落落大方地和他对视着。高明林急忙拉开张玉华:“你该回去了。”回头对中年妇女解释说,“对不起,他喝多了。”然后,一同回所去了。那妇女仍然一言不发地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由于酒喝得太多,张玉华当天没能回城,而是住在了杨庄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高明林一个劲地向他道歉,张玉华不好意思地说:“不怪你们,我昨天确实没有把握好,出洋相了吧?”


“洋相倒没有,就是你在街上买烟的时候,冲着人家那个女的喊,我真怕人家找咱的不是。”


“你是说卖烟那个女的?”张玉华仿佛记起了什么,“那个女的我……,好象,我认得。”


“算了吧,你喝得连我都不认得了,还知道卖烟的长得啥模样。”


“是吗?”张玉华若有所思地起了床,和高明林一道去所里的伙房吃饭。他把头长时间埋在碗口上,用筷子极其缓慢地往嘴里胡乱划拉着,高明林以为他昨天的酒劲还没有缓过来,就没有理会。等了好一会儿,张玉华猛地把头仰起来,果断地说道:“没错,是她,就是她。”


“谁呀?你不是又晕了吧。”他的举动把高明林着实吓了一跳。


“噢,你不知道,吃了饭再说。”张玉华急急忙忙地吃完了饭,站起身来说,“我出去瞅瞅。”


“等我吃完了跟你一块儿。”


“不了,我自己就行。马上回来,你慢慢吃吧。”张玉华头也不回地来到昨天买烟的地方,径直走进了那家副食商店。


这是一家两间门面的临街商店,室内货物齐全,琳琅满目,就连门口都摆满了成箱的饮料和鸡蛋。虽然有点杂乱、不太卫生,但从里面摆放的物品来看,这是一个家底富足的商户。主人一家三口正挤在柜台里面吃早饭,见有人进来,昨天的中年妇女端着碗缓缓地站起身,看见张玉华,仍然像昨天一样大方地微笑,并不说话。


张玉华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中年妇女看,两人对视良久,他才开口问:“李丽华,是你吗?”“张玉华,你昨天来买烟,喝多了。”中年妇女微笑着说。


“过来吃饭吧。”李丽华的丈夫也站起了身。


“不了,我在所里刚吃过。我和丽华是高中同学,巧遇,纯属巧遇。”


“你到所里干什么?”李丽华问。


“噢,我现在在县里上班,过来办个事。这是我的联系方法,老同学嘛,以后多联系。”张玉华急忙掏出纸笔,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并记下了李丽华的号码。李丽华微笑地看着他写完,由衷地说了句:“你的字还是那么好。”张玉华脑子开始一片空白起来,他迷迷糊糊地写完,迷迷糊糊地和人家道了别,迷迷糊糊地回到所里。


回所之后,张玉华提出马上要回城去,高明林怎么拦也拦不住,只得放行。临走的时候,张玉华紧紧地握着高明林的手,一再说:“谢谢,谢谢你邀请我来到所里,并让我喝了那么多酒。”


张玉华回城之后并没有急于到局里上班,而是一个人独自来到了县城第二高中,去找寻他和李丽华初次相识时的难忘经历……





2


1985年初秋,接到了县城第二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张玉华,背着行囊去学校报到。在校门口的三块大黑板上,新生的名单整整齐齐地按班次排列着,张玉华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1)班的新生名单中看见自己的名字,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竟然是理班,我不去,我要上文班。”


但是,张玉华还是走进了一(1)班教室,里面已经乱糟糟地站满了人。他把行李放在靠前的一个座位上,茫然无措地环视了一下满屋陌生的面孔,听见身旁一个女生怯怯的抱怨声:“理班,咋会是理班。”


“你也不想上理班吗?”张玉华问。


“有啥办法,人家都分好了。就认命吧。”女生说。


“只要你不想去,就有办法,咱俩一块找人说说,还有希望。”


“行吗?找谁去呀?”


“走,跟我一起,肯定中。”张玉华说完话,帮女生拿了一样东西就往外走,仿佛他就是校长。女生有点犹豫:“不然……就在理班吧,反正都差不多。”


“差远了,我最恨理科。你去吗,不去我可自己找人了?”张玉华不知从哪儿来的犟劲,无形中感染了初次见面的女生,她不再做声,低着头跟在张玉华身后向校长室走去……


在校长室门口,刚好有两个不愿上文班的新生正在和校长理论,要求调班,张玉华得意地冲女生说道:“天助我也!咱们成功了。”


在去往文班教室的路上,张玉华显得异常兴奋,他主动和女生搭话说:“我叫张玉华,四山乡新中毕业的,你呢?”


“李丽华,也是四山乡的。”


看见一(4)班教室的门牌之后,张玉华夸张地大喊道:“哈哈,文班,我上文班唠!”身后的李丽华咯咯地笑出声来:“看把你高兴的。”


晚饭之后,已经领到了课本的同学们在教室里交头接耳地谈论着,糟杂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背着双手,直挺着身板,满脸的皱纹严肃地紧绷着,踱着方步径直走到讲台上站稳,细小的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台下,待糟杂声渐渐远去,教室一片宁静之后,老头声音洪亮地说道:


“同学们,你们刚刚读完三年的初中课程,带着你们优异的学习成绩走进了这间教室,从此以后,将有一个难忘的名字印刻在你们的生命中,这就是:八五(4)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赵义,作为咱们这个集体的关键人物,本赵将忠实地陪伴大家渡过三年高中读书生涯。这将是你们一生中非常难忘的一段历程,在这难忘的三年时间里,你们不但要刻苦地学习高中课本知识,还要学会怎样做人、学会怎样独立生活、学会怎样与人为善、学会怎样珍惜生命,甚至学会怎样谈恋爱。没办法,因为你们一天天在长大。”


“本赵”的这段精彩开场白,使班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张玉华朝远远地坐在右边的李丽华张望了一下,心想就冲老头这一番话,这下我们来对了!可惜李丽华没有朝他看,正用双手托着下巴,傻呼呼地微笑着。





3


在张玉华的印象里,李丽华自始至终就这样双手托着下巴坐在教室里,从未有所改变。她性情孤僻,不善言谈,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也不与人为敌,而且学习成绩平平,总排在最后的位置上,因此,在班上就显得很不起眼,甚至有点可有可无。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张玉华仿佛感觉不到李丽华的存在。


张玉华尽管言语也不多,但深得“本赵”真传,字字珠玑、句句精妙,时不时逗得全班同学忍不住哄堂大笑;而且,作文水平让“本赵”赞不绝口,倍受赏识,常常当做范文在班上点评;再就是,张玉华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有的同学甚至拿他的字模仿,以求提高写字水平。凭此三条中的任何一条,他都称得上八五(4)班的抢眼人物。


高二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没有回家的张玉华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静静地写着作业。这时,李丽华小鸟一般飞进来,径直走到张玉华跟前,甜甜地叫了一声:“玉华,你姐给你送东西来了,在外面正等你呢。”


“是吗?”


“快去吧。”李丽华说完,又小鸟一般飞出了教室。


姐姐果然拿着几件换洗的衣服等候在外面,并把10元生活费交给了张玉华,神秘地问弟弟:“刚才那个小妮是你们同学?”


“是,一个班的。”


“她好象对你特别熟悉,我刚一问到你,她就热情地领着我找来了,一直跑在前头。你俩是不是很好呀?”


“同学嘛,都这样。”


“我看不象,她一定喜欢你了。”


“凭什么?”


“凭她的眼神和微笑。”


“瞎说。她那人就这样。”


送走了姐姐,张玉华重新坐回到空旷的教室里,开始琢磨起姐姐刚刚说过的话来。李丽华的微笑仿佛是刻在脸上的,虽然称不上灿烂,但的确具有蒙娜丽莎般的神秘,让人总也看不出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内涵——张玉华回味了良久,感觉也不过是平平而已。可她小鸟一般快活的走姿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有过的;再就是她很难听到的声音,有点男孩子的粗重——这也许是她少言寡语的缘故?不,今天的音质分明细腻婉转,绝对称得上甜美,就跟《老残游记》里白妞唱戏一样,让张玉华感到余音绕梁。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李丽华称呼自己为“玉华”,这样的称呼在班上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中是很少使用的。想到这个重要环节,张玉华立刻满脸通红起来。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之后,张玉华决定出去转一转,最好能碰见李丽华向她当面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然而,李丽华已经飞得不见踪影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李丽华的身影就成了张玉华课堂上的黑板,他会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穿过其他同学的身影,把目光牢牢地锁定在李丽华身上,看她双手托着下巴坐着的模样;甚至,为了更有利于观察,张玉华主动要求和同学调换到了李丽华身后的位置。尽管李丽华给她的始终是一个背影,但距离上的接近却使张玉华感到了很大的快慰。再后来,他已经不满足这样的观看,干脆拿起笔来,在课桌上平铺一张白纸,一笔一划勾画起李丽华的背影:赵一曼式的“革命剪发头”、大方格子的花布衫、托着下巴的胳膊肘……画了一张又一张、描了一遍又一遍。为了掩人耳目,张玉华也画一画其他同学的背影,但惟有李丽华的背影他画的最多最专心。


张玉华长时间地盯着李丽华看,偶尔也有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这时,张玉华就红着脸赶忙躲开,好一阵心跳加速。慢慢地,他开始适应着多和李丽华对看一眼,李丽华倒是十分大方地用微笑迎接着他的注视,从不避让躲闪,有求必应地满足着张玉华渴求的眼神。这更让张玉华神魂颠倒起来。张玉华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本赵”的预言:自己开始长大到“没办法”的年龄了。


十八岁,正是人生花季过后的雨季年龄,李丽华仿佛是一片不经意间飘浮过来的云彩,逐渐在张玉华的上空堆积交汇,并打湿了张玉华情窦初开的多情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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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张玉华开始将自己对李丽华聚集起来的好感大段大段地写进日记,并秘密地将日记本妥善地珍藏着。他逐渐把李丽华想象成自己的终身伴侣,日记中有他们成家后的美好生活前景,出双入对、相敬如宾、善待父母、教养子女,这些生活的细节问题,被他描述得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就连如何面对生老病死、共度生活难关这样的情节,也一并考虑了进去。许多次,他陷入梦幻般的想象中不能自拔,他决定,等到他们结婚后的某一个浪漫的傍晚,将自己的日记突然呈现在李丽华面前,让心爱的人儿满意地欣赏着一个人专门为她写下的这些爱慕的文字,然后,她会陶醉地扑倒在你的怀里,对你说一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会是一个多么温馨而又迷人的时刻呀?!

因此,最初他并不急于暴露自己对李丽华的好感,他甚至告戒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制造出这种神秘而又浪漫的气氛来。仅仅沉湎于这种想象之中,就足以让张玉华感到幸福无比。日记本在一本一本地递增,他的想象在一层一层地丰富,单相思的痛苦与折磨在一天一天地加剧。他渐渐感到已经承受不住这种灼痛的煎熬了,像有一团越烧越旺的火苗在他的心里升腾、燃烧,他几乎就要被燃成灰烬了。多少次,他想马上站出来走到李丽华面前说:接受我吧,我要被烧死了。

张玉华继续用渴望的眼神追随着李丽华,李丽华投给他的始终是不变的微笑,而且,张玉华明显感到这种微笑越来越亲切、动人、甜蜜、和难以割舍了。有时,李丽华会主动把自己的微笑传送给张玉华,仿佛她也在用同样的心态追随着对方;又仿佛告诉张玉华:你的心思我完全明白,耐心地等待吧,为了傍晚的那一刻浪漫,你一定要坚持住,我相信你能做到。总是在张玉华忍不住冲动的时候,李丽华会用这种信任的眼光,外面包裹着神秘的微笑投射而来,好象是一剂神奇的药物,立即涂满了他被烧得伤痕累累的患处,让他很快地理智和平静下来。

渐渐地,张玉华感到这种信任的目光已经不能够压抑住自己的冲动了。雨季来临时充足的水分和温热的气候,让张玉华内心各种烦乱的思绪像杂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着,不停地拔节抽穗,而且,自身又不能为这种快速的生长提供充足的营养,整天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他无所事事,学习成绩直线下滑,排名滑落到了倒数第一的位置。对这一切他全然不知,也满不在乎,他的脑子里只有疯长的初恋。他多么希望李丽华能够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哪怕走到他面前骂他一句也行。

然而,李丽华始终微笑。

高二的学业即将读完,张玉华的日记已经写满了厚厚的十本。

眼看着期末放假的时刻就要到了,同学们已经在计划着假期的课余生活了。张玉华也在计划着,计划着到底通过什么样的方式 ,才能够让李丽华知道自己在疯狂地爱着她。他曾经希望能够当面告诉李丽华,但这样的机会总也找不来,随着假期的一天天临近,张玉华开始着手给李丽华写情书了。

丽华:

你好!

首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因为,你已经让我着迷了,让我沉醉了,让我幸福了,让我不能自拔了。

丽华,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一天闯进我的天空的,但不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的,我是在慢慢的接触中被你给征服和迷惑的。请原谅我使用了这样的词句来形容你的魅力,但我的确找不到更好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一句话,我喜欢上你了。

我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我希望你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我。你如果无意,就直接说出来,哪怕你讨厌我,骂我一顿也无所谓,我会死心并忘掉的;你如果有意,给我一个暗示(一个眼神或点点头都行),我就心里有底了,并记在心里不表达出来的。

但愿我的莽撞举动没有伤害着你。

你的同学:张玉华

1987年7月10日

5

情书写好后,张玉华再次陷入了极度痛苦的折磨之中。因为把情书交到李丽华手里,和当面向她表白爱意一样困难。经过几天的思考之后,他决定约同窗好友魏刚一道外出,将自己对李丽华的爱慕之情告诉他,并征求魏刚的建议,最好由魏刚亲自将自己的情书转交到李丽华的手里。

晚饭之后到读晚自习的这段时间,是县城二高学生们心目中的欢乐时光。三三两两的学子们迈着自由、自信的步伐,踱出这个社会为他们修建的象牙塔,一身轻松地享受着这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美好光阴。他们谈论学习,谈论友情,谈论师生,谈论未来,将一天中收获的快乐和淤积的苦闷做短暂的放飞,在放飞中完成着这个年龄段的心理调整与释放。而且,在所有谈论的话题中,青春的萌动与爱情的幼芽会时不时地在自然流露、滋生。

“鲁强和秦素英在班上的表现,越来越露骨了。”

“露什么骨?他俩怎么了?”张玉华不解地问魏刚。

“怎么,你不知道他俩在谈恋爱吗?”

“你是说咱班的大鲁?我看他和秦素英他俩挺正常的嘛。”

“你装是不是。人家都好上一年多了你会不知道?”

“不知道。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大鲁整个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秦素英文武兼备,气若兰静,把他俩搁一块儿打死我都不信。魏刚,道听途说的信息可别乱说,这不是你的性格。”

“看来你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学的时候,人家大鲁亲口对我说的,就连大鲁写给秦素英的求爱信内容,都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了。最近,听说本赵都亲自出马了,要当他俩的红娘呢。”

“真有这事?求爱信怎么能随便跟人说呢?”

“咋不能说?我还就佩服大鲁敢作敢为的气魄,而且,决定效而仿之。”魏刚说着话,看看四周,然后,用嘴巴咬着张玉华的耳朵神秘地说,“我心里也瞄准了一个,正准备交情书呢。”

“是吗?谁呀?”张玉华也不自觉地跟着神秘起来。

“告诉你可别到处乱说。”

“当然。”

“李丽华。”

“啊……”张玉华惊呆了,大张着嘴多时没有反应。

“嗨,我就知道你看不上。一个尖子生,怎么能够看上一个落后生。不过,你注意没有,李丽华那身段、那个头、那小脸,尤其是她神秘的微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反正我早就垂涎三尺了。郎才女貌嘛,女人不就图个漂亮不是。”

张玉华猛然间感到头顶一片乌云,而且,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竟然是自己把这片乌云领到头顶上来的。张玉华是个性格孤僻又自卑感很强的人,更何况魏刚是他同窗中最要好的朋友呢?

魏刚把写给李丽华的情书掏出来让张玉华看,张玉华动作僵硬的用手接了过来,然而,他的眼前一片茫然,竟然一个字也没有看出来。魏刚的学习成绩和作文能力是毋庸质疑的,这一点张玉华不会疑惑,他深深地为自己在李丽华面前的竞争力打上了一个问号。这段“灭顶之灾”的谈话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他们是怎样重新走回到教室的,二十年后在张玉华的记忆里仍然是一片空白,觅不见一丁点痕迹了。

当天夜里,张玉华彻底的失眠了。第二天下午,张玉华悄悄地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在二高校园里消失了……

6

张玉华是那天中午,在同学们都去吃饭的时候,把写给李丽华的求爱信偷偷夹进她的语文课本里之后,开始收拾行囊的。之所以夹在李丽华的语文课本里,是因为,下午的第一节课是本赵的语文课,而且,张玉华特意在信的后面用括弧加注了一行小字:无论结果如何,请给我回音。

张玉华因为无法承受失败,而选择了逃避。

走出校门的张玉华,没有直接回到四山乡老家去,而是来到了家在县城的姑姑家中,恳请姑姑为他在县城的一家烩面馆,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

这是一个烩面盛行的县城。这种“面条大如腰带”的面食,用羊肉汤煮制而成,使用小盆一样的海碗捞出,加上切成块儿的羊肉,放入香菜,浇上小磨香油,食用时根据口味自己放入适量的辣椒油,剥开几头大蒜就着吃,尽管食客常常吃得大汗淋漓,但因其味美、实惠、便宜而深受当地人的喜爱,烩面馆遍及大街小巷,成为了当地最为著名的风味小吃。

张玉华所在的烩面馆地处县城的一条新开发的街道上,整天食客迎门,生意还算兴隆。最初,他每天的任务是帮助老板干些和面、择菜之类的杂活,因为他为人特别勤快,眼色头好使,又不怕出力,很快成为了烩面馆的站锅师傅。在烩面馆站锅做饭是一项相当辛苦的工作,每天从上午开门到夜里十二点钟收工,直直地要站上十多个小时。然而,张玉华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充实,况且在烩面馆站锅是一项收入颇丰的工作。

把一个赶好的面片用两手轻轻一捻,面片随即拉长,两手稍稍用力一挥动,拉抻的面片仿佛花样体操运动员手中的彩练一般上下飞舞,让人看着就感觉像欣赏艺术一样赏心悦目。这种动作往往使第一次看到的人惊叹不已,也成为张玉华最为得意和快慰的时刻。他甚至想着,如果有一天李丽华突然走进来,他肯定使出全身的解数给心上的人表演一把。

可心上人,你又在哪里呢?

烩面馆门前的法国梧桐树一青一黄之间,转眼一年过去了。又到了七月。七月是学子们收获的季节。张玉华心目中的七月不是黑色的,而是金黄色的,作为一名从黄土地里走出来的孩子,他曾无数次地期盼着这个七月的来临,就像一尾卯足了劲的鲤鱼一样,等待着那惊人的一次跳跃,这是农家子弟们唯一跳过龙门改变命运的机会。尽管这个机会已经离自己远去了,但张玉华仍然在心里算计着,同学们该是高考的时候了。他开始思念学校、思念同学,刚来烩面馆时的新鲜感也早已随着时间的拉长而荡然无存了。

九月里的一天,魏刚突然春风得意地走进了烩面馆。张玉华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从前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些同学们的情况,得知魏刚考取了省里的一所专科师范学院,就要去新的学校报到了。张玉华始终没有问及魏刚和李丽华之间的事,一个做烩面的师傅和一个即将踏入高校门槛的学子,仅仅一年过后,这种人生的差距就让张玉华深感时世的沧桑了。

魏刚走后,张玉华决定离开烩面馆,他不想在这种市井的生活圈中呆一辈子,他又一次收拾起行囊,开始了新的人生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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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烩面馆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是张玉华人生中最为艰难和坎坷的岁月。他决定走出那里的时候,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找到工作,填饱肚子。四山乡老家他是坚决不愿回去的,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早已令他厌倦,他决绝地对家人说就是在外面要饭吃,也不会再回到四山乡的。这个一度让父母伤透了脑筋的儿子,连他自己都曾经感到大伤脑筋。他四处打零工,甚至学着外出进回了一点小商品摆在大街上叫卖,跟在大街上来回巡查的市场管理人员兜圈子。

1990年夏,已经在奔波中身心俱疲的张玉华,正赶上县里某局办公室招收一名能写材料的通讯员,尽管是临时工的待遇,但是仍然吸引了不少社会青年前来报名。张玉华临时找来高中课本苦读数日,加上他扎实的写作功底,一举夺魁成为了机关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到单位上班的那一天,正赶上天降暴雨,张玉华打着一个漏雨的布伞,落汤鸡一样走进了单位安静而又温暖的办公室里。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张玉华却分明像在梦中。

如果仍然在外面漂泊,此刻我又在干些什么呢?他静静地这样问了好多遍,直到同事们都下班离去,张玉华才站起身来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宽敞的办公场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张办公桌椅,自己的这一张是刚刚买来放上的,如同他的心情一样,是崭新的。尽管外面仍然在下着雨,但张玉华已经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他迟迟不愿离去,他想让这里的宁静和舒适尽可能多地包裹一下自己。当他再次撑开雨伞决定走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开心地笑了。

就在这一年,魏刚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县里当上了一名中学教师。张玉华见到魏刚的时候,他已经通过关系借调到了县城某院。在这座人流如织的县城里,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轨迹忙碌地行走着,人们看似近在咫尺,却往往只是擦肩而过,彼此视若路人。命运又把两个高中时的学友拉到了一起,他们时不时地聚在一块儿倾诉着心中的苦闷,交流着生活的感悟。

“魏刚,你和李丽华的事,我也没有问过,后来到底怎样了。”

“她呀,别提了行吗?!”

“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我说过不让你再提了。”

“你……爱过她吗?”

“她现在八成在家种地呢,这样的人,给你你要吗?”

“魏刚,我就看不惯你这一点,我一个临时工加你一个借调人员,咱们现在连种地的都不如,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反正比她强呗。”

“无耻。我问你她现在在哪里?”

“咋着,想当红娘呀你?”

“我想当老包把你给铡唠!”

“你把我给蒸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好多同学都几年没联系了,谁知道都在哪儿干什么?”

张玉华和魏刚的这次会面不欢而散。

1992年五一前夕,张玉华突然接到了魏刚结婚的消息,邀请他去帮忙筹备婚礼。

“新娘是李丽华吗?”张玉华一见面就问。

“我这个新娘可是县里的富姐,岳父是经商的,家里资产几十万呢!”

“你不是一直爱着李丽华的吗?”

“我说除了李丽华你眼里就没有女人了吗?能不能不提她?”

“魏刚,今天我偏要提她。在学校时你跟我说过的话是放屁呀?”

“玉华哥,你咋恁死心眼呢?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你非逼我说出来。那好,我就告诉你吧,咱俩那天说过之后,我就把情书递给了李丽华。可李丽华当时就跟我红了脸,在全班同学面前把情书给撕了个粉碎。后来,我才听同学们说,原来已经有人给她写过情书了,李丽华心中根本就没有我。那时你已经离开学校,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堪。所以,我从来不想提起这个人。这些年也正好没有她的下落,省得我心里烦了。”

“魏刚,你龟孙,你混蛋……”张玉华气急败坏地转身走了,心里像堵了一块土坯,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魏刚的话使张玉华坚信李丽华爱着的人就是自己。他痛恨没能留下来等到李丽华将爱的信息传达给他,是自卑和懦弱使他失去了李丽华的爱。

爱只一个字,为什么说出来咋就这样艰难呢?

在苦苦寻觅不得李丽华的消息之后,1995年已经转为正式职工的张玉华,与本局的一名同事确立了恋爱关系。在几次亲密接触之后,张玉华再度品尝到了爱情的甜蜜。这年“十一”前夕,他们开始着手策划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新婚的前夜,张玉华把自己随身珍藏了多年的十本记载他苦涩恋情的日记,搬出来,擦了又擦看了又看,这些只写给一个人的作品,这些原本是一段浪漫的寄托,这些给他带来了无限遐想的文字,这些常年奔波中舍不得丢弃的瑰宝,这些承载了他青春岁月最为美好的思念,难道最终就只能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一场无果的开放、两行辛酸的热泪吗?一页页的撕掉,丢进火里,看着雨季青春滋生出的思绪一缕缕化为青烟随风而逝……

张玉华告别了昨天,他从痛苦的蜕变中重又获得新生,准备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新娘子的到来、迎接新生活的到来。

从四处奔波到工作稳定,从居无定所到修房盖屋,从孤身一人到三口之家,从落魄学子到机关中层,张玉华磕磕绊绊地走过了二十年的人生风雨。

8

二十年,李丽华的身影和对李丽华的思念,被时间的尘埃一层层地掩盖封存在了张玉华的内心深处,沉淀在了记忆的底层,生活的每一次震荡与波动都不再浮现,张玉华甚至想:李丽华在我的心里已经死了。

然而,仅仅是一次酒后醉眼朦胧中的相见,张玉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和念想,仿佛被一股什么力量催着似的,他情不自禁地陷入到了记忆的底层,剥开附着在表面的杂尘,竟然盛开着一朵鲜红的玫瑰。

这朵玫瑰是二十年前种下的,吸收着雨季人生的阳光雨露,它伸展枝叶孕育生长,并结出了一个硕大的花骨朵,在缺乏培育和管束的环境中,它始终未曾吐蕊开放,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一缕和煦阳光的暖暖照射,便会芳香怒放了。可,它始终不见阳光,就这么在等待中羞答答地含苞休眠,休眠,休眠……

从梦中醒来,玫瑰竟然盛开了,而且开的崭新、开的鲜艳、开的欢快、开的执着。

心中盛开一朵鲜红的玫瑰,这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幸福和快乐在张玉华的内心里升腾和鼓胀着,可他无从表达,妻子面前是无论如何不能流露的,同事们又不懂,他只能压抑着、压抑着。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美妙的感觉在一点点的滋生,张玉华已经承受不住了,他要释放出来,不然他会幸福地死掉的。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约出魏刚,告诉他一切。

此时,魏刚已经决定带资外出打工,正在参加县里举办的专题培训。

“啥时候走?”

“过了春节就走,家里我都安排好了。”

“魏刚,你还记得你把写给李丽华的情书让我看的事吗?”

“玉华哥,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想再提李丽华。”

“可我想提。你不是说在你以前已经有人给李丽华写过情书了吗?”

“是,可我哪儿知道是谁写的呀。”

“是我。”

“是你?可当时你已经不在学校了。”

“我是把情书偷偷夹在李丽华的书本里之后,离开学校的。”

“……”魏刚目瞪口呆。

“其实,那天我是约你想把喜欢李丽华的事告诉你,并希望你将我写给李丽华的情书交给她的。可……可我实在不能承受失去李丽华的打击,我已经暗恋她一年了。你知道吗,光为她的日记我就写了整整十本。当你把情书让我看的时候,我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那一刻,我的眼里和心里都是空白的。事后,我深感自己在李丽华面前的实力太差,又不甘心空怀一腔爱恋,所以,我逃避了。”

“你……不该。玉华哥,其实我是看着大鲁和秦素英他们在一起谈恋爱,挺风光的,就想尝试一下,我不知道你……哎,对不起。”

“这也不能怪你,我缺乏的是说出爱的勇气,受到惩罚是应该的。我今天之所以给你提到这件事,是因为我前几天见到李丽华了。”

“是吗?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人家正和老公在一起吃饭,能说什么,见一面就走了呗。”

“你还想着她?”

“魏刚,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以为早就过去了。可是,当我把曾经的恋情重新捧在手里的时候,却发现它依然鲜活如初,我甚至比以前更加爱她了。你能理解我此时的感受吗?”

“我不想知道你的感受,我想知道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想法都有。魏刚,你想一想,下学都快二十年了我们究竟干了些什么?能和自己深爱着的人再续一段情缘,那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太可怕了。玉华哥,我们都人到中年了,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李丽华也是……”

“可我……”

“可你就没有想一想:让这份爱恋永远在你心中静静地开着,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你非得让一朵心中的玫瑰变成手里的垃圾才满意吗?”

“玫瑰就是玫瑰,怎么能是垃圾呢?魏刚,你……”

“张玉华,你已经发昏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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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过罢2005年的春节,魏刚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临走前,魏刚对张玉华说:“听兄弟一句话,别做傻事。”

人到中年,就如同天体中的一颗行星一样,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定位和行为轨迹,一旦出轨越位,就会引发意想不到的碰撞和灾难。

送走魏刚后,张玉华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初见李丽华时的幸福和快乐仿佛被风吹走一样,无影无踪了。家庭的稳定,事业的成功,难道这不就是人生的追求吗?作为芸芸众生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无法再平凡的一员,张玉华对生活的期望就是这些。如今,所期盼的就在眼前,而且是刚刚来到眼前,他无意破坏到手的一切,但却不甘心让心中的玫瑰在静静的开放中等待枯萎。哪怕只是走到李丽华面前,轻轻地告诉她我爱你,只要让对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这份爱的存在,他就心满意足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和地,也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这是诗人的话,也是张玉华的心声,而且,对他来说这更是一种痛苦,他想早日结束这种痛苦对自己的纠缠和折磨,然后,安然地返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过平静的日子。

仅此而已。

春节的气氛在人们的心中渐渐远去,然而,魏刚临走时嘱咐的话语,却像观音菩萨赐给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被张玉华牢牢地戴在头上。因此,尽管有无数孙大圣般狂放不羁的内心思潮不断地喷涌激荡,但一直被紧箍咒束缚着不曾发作。很长一段时间,张玉华就这样内心作着激烈的斗争,而表面上却聪明而又冷静地消磨着时光。

五一长假就要来临了,同事们都在计划着假期时到哪个景点去旅游。张玉华远在省会工作的八五(4)班的同窗学友吴慧敏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在五一期间专程从省会赶回来举办一次同学聚会,主题是“二十年后重相会”同学联谊会,要求张玉华负责联系在家的同学作好准备,说在外面的同学由她通知后一同回到县城。这个电话使张玉华大感意外,因为,吴慧敏在班上的女同学中很不出众,学习也非常一般,张玉华几乎对她已经没有了印象,她是什么时间到了省会去工作的呢?人生的变幻有时真像天气一样风雨莫测,难以料定。

但这个消息对张玉华来说是让人惊喜的,因为,一个惊喜的计划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同时产生了。他决定通过五一节同学聚会的时候,把自己多年来对李丽华的情感经历当面告诉她。张玉华不期望结果,或者说他没有期盼能有什么好的结果,他只想把自己的单相思转移给对方,交出去也就释然了。哪怕像当年魏刚的遭遇一样,被李丽华当面撕碎了情书抛到脸上,也算是个了断。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张玉华尽心尽力地在全县范围内寻找着八五(4)班同学的踪迹,甚至,在县电视台发布了一条公告,将吴慧敏通知的同学联谊信息四处扩散。果然,十多个散落在县里的老同学,虽然多年没有联系但陆续打来电话,有的还专程上门报到,对这次同学聚会很感兴趣。

吴慧敏也将在外工作的同学召集在了一起,当年的学友聚会在即,然而,身在杨庄乡的李丽华却迟迟没有报到,张玉华不得不亲自给她挂了电话。

“我找李丽华,我是她的同学叫张玉华。”接电话的是李丽华的老公,他不大情愿地放下电话叫来了李丽华。

“李丽华,我是张玉华。”

“我听出来了。”电话那头的语调尽管很平淡,但仍然令张玉华兴奋不已。

“你还记得咱们班的吴慧敏吗?”

“记得,听说她现在在省会工作。”

“是的。她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在五一期间组织搞一次同学聚会,特意让我告诉你哩,五月四号在二高大门口集合,你一定要来呀。”

“好吧,我争取参加。”

“不,是一定参加。”

“好,我一定参加。”

放下电话,张玉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五月四日一大早,张玉华就走出家门,在街上吃过早饭,径直向县城一家新开的鲜花商店走去。在这里,他挑选了一支精巧的红玫瑰,让老板包好后小心地装到了背包的夹层里,然后,买了几个面包放进去。

当他们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时,张玉华掏出背包里的红玫瑰,对李丽华说:“丽华,上高中的时候,我曾经深深地爱上了你,并希望把一束鲜红的玫瑰亲手交到你的手里,今天,我做到了。”李丽华兴奋而又羞怯地接过玫瑰,然后,扑到张玉华的怀里,惬意而娇柔地呢喃道:“玉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张玉华兴奋地想象着李丽华接到玫瑰时模样,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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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张玉华急急地赶到二中校门口的时候,吴慧敏已经租了一辆大轿子车在那里等候了。

十多张原本是熟悉而今又有点陌生的面孔,像五月校园里盛开的石榴花儿一样,兴奋地对视着、交错着、碰撞着。在这些花朵中,吴慧敏无疑是最鲜艳的一个: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高高地立在脑后,戴一副有链子的金丝眼镜,只有一个纽扣的纱质短袖上衣,将圆润丰满的体态装点得楚楚动人。最让张玉华感到惊讶的是,她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谈吐雅致,行为得体,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张玉华好一阵在当年的记忆里找寻:那是个束着一条马尾辫,走路轻手轻脚,终日一脸茫然的小女生,与面前的吴慧敏完全判若两人。

在十多个同学当中,卫生局长、政府办主任、中学校长、公司经理、派出所长一个个全没了当年的痕迹,也有小本经营养家糊口的,有外出打工回来的,也有在家务农的。在这些称谓中,吴慧敏的职称无疑又是最让人难忘的:大学教授。二十年中,这群从农家小院里走出的孩子们创造出来的生命奇迹,让人已经无法估量;二十年后,他们又将书写出怎样的人生篇章呢?

上午十点,聚集到二中门口的同学只有二十一名,吴慧敏显然有点着急,她走到张玉华面前问:“不是都通知了吗?”

“都通知到了,都说要来的。这不,我还在联系呢。”

“算了。不来的就不再等了,现在我们进学校看看吧。”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吴慧敏">吴慧敏ersonName>教授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大家开始鱼贯入校。然而,李丽华始终没有来到,这令张玉华感到十分失落。

校园的格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八五(4)的教室如今已经成了学生宿舍,新盖的两栋教学大楼使原本陈旧的校舍增添了几分现代气息。简单地在校园里看了一圈之后,大家在操场边的石榴树下合影留念,照完相按照吴慧敏安排的行程,大家便驱车赶往县里的旅游胜地北武当山。

坐在车上,张玉华不停地向外面张望,他多么希望李丽华能够及时赶到,加入到他们的旅程之中。张望中饱含期盼,李丽华始终就是这样牵动着张玉华的心,既如影相随,又遥不可及,放不下,忘不掉,空牵挂,无结果。人类的情感竟然如此的复杂微妙,一丝不经意间萌生的情愫,却苦苦地折磨了一个人二十年。张玉华对此无怨无悔,每一次的张望与期盼,总能带给他无限新的希望,他想:李丽华,你就是水中月、镜中花,也总该有现身的时候吧?但一直盼到车到山下停下来,仍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北武当山又名小顶山,距县城东北约四十里处,是八百里伏牛山的组成部分,一座海拔716山峰突兀而起,携带群山,山中庙宇星罗棋布,常年香客不断。相传,此处是道教祖师的原始修炼之地,祖师修成正果后,嫌此地山势太小而移师湖北省的武当山,湖北武当山如今是全国闻名的道教圣地,豫西南的小顶山因地处湖北武当山以北,自此得名北武当山。而在当地人的眼里,湖北的武当山又被称为“大顶山”。

五一假期,北武当山的游客虽然称不上川流不息,但人来人往倒也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参加联谊会的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跟随游人向山顶攀登,不一会儿就三三两两各自为战了。

因为李丽华的缺席,极大地影响了张玉华的情绪,他揣测着她没有参加的原因:是地位上的自卑感让她感到无法加入,是她原本就知道自己对她的爱而无法面对,还是老公的阻挡让她无法出门……纵然有一千个答案,仍然让张玉华最终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闷闷地想着心事,缓缓地落在同学们的身后,不觉步子越来越沉重起来,他干脆拐到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从背后取下背包,想掏出一个面包吃完后再继续走。

“张玉华。”就在张玉华刚把右手伸进背包的时候,吴慧敏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笑脸盈盈地望着自己。这让张玉华一时措手不及,他分明看见同学们一个个走到了自己的前面,怎么吴慧敏会突然出现呢?

“噢,吴慧敏,我饿了,咱一块儿吃个面包再走吧。”

“好呀。”吴慧敏款款地走过来坐在张玉华身边,看着他把一个带包装的面包掏出来递给自己,眼里含着无限柔情,甜甜地问:“玫瑰花,是送给我的吗?”

张玉华这才注意到,和面包一块儿拿在手里的,还有他准备送给李丽华的那朵鲜红玫瑰。他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抬头看了看吴慧敏,吴慧敏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目光既含蓄又热烈、既羞涩又奔放、既平和又激情、既简单又富有,张玉华一下子回想起来了:自己当年不就是用这样的目光苦苦地追寻着李丽华的吗?吴慧敏怎么会用这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呢?这让张玉华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他才红着脸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吴慧敏的双眼含泪了。她从张玉华手中慢慢地抽出玫瑰,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像战场上一名战士端详受伤后即将牺牲的战友。终于,两行热泪如同竹筒里滚落出的豆子,清脆地跌落在红玫瑰的塑料包装上。和着这清脆的跌落,吴慧敏语调沉静地说:

“玉华,我知道这花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但你知道吗?咱们上高中的时候,我是多么地从内心里喜欢你。你的文采,你的幽默,你的开朗,曾经是那样的使我着迷。我的心里就像燃烧着一团烈火一样暗恋着你。当你突然从班上消失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心里失落极了。我甚至想到过离开学校去找你,但不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于是,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学,等将来混出名堂了,就回来找你嫁给你。后来,我拼命地复习复习,直到九一年咱们班的同学都大学毕业了,我才考上了省会大学,并留校当了老师。你也许不知道,当时家人的责难,村里人的鄙视,同学们的嘲笑……有多少次我都快要坚持不住了。但只要一想到你,就挺了过去,一直拼到最后,走到现在。我知道,是我自己对你的那份爱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我真诚地对你说一声:谢谢!”

吴慧敏站了起来,把带泪的玫瑰花慢慢地递到了张玉华手里。

张玉华因为震惊而茫然无措,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今天,能把我压抑了二十年的话,亲口对你说出来,我值了。”吴慧敏说完转身向山顶蹬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张玉华木然了。玫瑰花从他手中缓缓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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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在北武当山留下了怎样难忘的友情交汇和欢声笑语,如同二十年前接到魏刚写给李丽华的情书时一样,在张玉华的内心里一片空白。

上山下山,张玉华就像民间艺人手里的猴子似的,机械地被人牵着走,并非由衷地做着表演,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直到被吴慧敏召集到车上坐稳,车子开出老远,张玉华才渐渐地回归到正常的思维中来。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大汗淋漓,仿佛刚刚虚脱一般,浑身乏力。

晚上,大家赶到了省会几个同学下榻的县城宾馆聚餐。因为,聚餐是这次同学聚会的最后一个项目,结束之后,大家又将返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天各一方,相见无期了。所以,每个人都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不停地共同举杯,不停地敬酒示意。聚餐的场面显得非常悲壮。

这种场面使原本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同学们,仿佛重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浓浓的离别之情从每个人的心头溢出,整个大厅都沐浴在缠绵的离愁别恨之中。有两个女同学甚至率先哭出了声,弄得男同学们也禁不住热泪盈眶。看到这种情况,在场的服务小姐也深受感染,捂着脸跑到屋外,擦了擦眼角的潮湿,又面带微笑地站了回来。

张玉华始终小心地把注意力放在吴慧敏身上,作为这次同学聚会的召集者,吴慧敏一整天都以饱满的热情组织和指挥着活动的每一项进程,就像幼儿园的阿姨引领一群孩子一样轻松自如,得心应手。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的不简单。张玉华想,爱情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自己因为迷恋于李丽华,而几乎没有感觉到吴慧敏的存在。都说被别人爱着是幸福的,而爱上一个人又是极度痛苦的。而张玉华只知道自己吃尽了暗恋李丽华的苦,却并未收获被吴慧敏爱着的甜。处在爱别人与被别人爱的交织点上,他一方面不甘放弃自己的爱,另一方面对爱自己的人感到揪心地痛惜,两种力量挤在一起,张玉华的心都要被绞碎了。他试图爱上吴慧敏,但内心里只有敬佩与怜惜。他这才意识到爱情是不能强求的。

吴慧敏端着酒杯挨个给同学们碰。大家起坐寒暄,觥筹交错,气氛开始欢快起来。

当和吴慧敏的酒杯清脆地碰响之后,吴慧敏示意张玉华喝下时,张玉华发现她的眼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他分明感觉到,这种目光就像孙悟空的师傅用戒尺在调皮的猴子头上连打三下后,对孙悟空的注视一样,蕴涵了某种暗示与期待。张玉华会意地冲吴慧敏点了点头,然后,一饮而进。

吴慧敏给同学们敬完酒,几个男同学迫不及待地划拳行令,聚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不多时,吴慧敏果然在繁乱的喧嚣声中起身离席。张玉华紧随其后也悄然走出大厅,在窄窄长长的过道前头,吴慧敏头也不回,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径直上楼往自己住的房间里去。张玉华回头看看身后确实空无一人,就闪进了吴慧敏的房间。

吴慧敏就站在门后,见张玉华进来,立刻随手关上门紧紧地抱着了张玉华。张玉华不知她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只感到身上像紧紧地缠了一条大蟒蛇,骨头都有点疼。但张玉华并未感到窒息,他反而有一种愉快的感觉——只要这个女人满意,今晚的一切他全都认了。

张玉华想腾出手来和吴慧敏拥抱,但被吴慧敏死死地抱着,只得用力往外抽。吴慧敏猛然松开张玉华,面带歉意地冲张玉华笑了笑:“对不起,我刚才酒喝多了。你坐……”

吴慧敏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装,倒了一杯开水很恭敬地递到张玉华面前:“玉华,你能上来坐一会儿,我很高兴。”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吴慧敏仅仅是在挥手之间就创造出了另一番景象,将张玉华迅速燃烧起来的激情,又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我应该来坐一会儿。”

“时间真快。记得我在学校暗恋上你以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一个浪漫的黄昏,亲手送你一朵代表爱情的玫瑰花。我这次回来,其实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的。“吴慧敏说着话,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枝包装精美的鲜红玫瑰,庄重地交给了张玉华:

“送你一朵玫瑰花,希望你能够把我珍惜、珍藏在心里。”

挑一个光柔风轻的黄昏,选一个花枝树影的景致,与相爱的人儿不经意间步入其中,然后将蓄谋已久的玫瑰花恰如其分地呈献在爱人面前……这是张玉华多么渴望实现的一个人生梦想啊!只是不曾想,自己倒成为了受花人。这种人生的角色变换,使他更加清楚对方需要得到什么。

“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张玉华庄重地接过来,“谢谢你,吴慧敏。”

“我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吴慧敏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很快控制着情绪,哽咽地说,“张玉华,快下去吧,同学们都等着呢。要是只有你我两个人,今晚我想让你留下来……”

张玉华捧着玫瑰走出来,像战士捧着机枪一样沉重。

身后,传来吴慧敏低沉地哭泣声……

12

同学聚餐结束后,张玉华回到局里,把吴慧敏送的玫瑰花从背包里抽出来,放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个人悻悻地回家去了。

五一长假结束,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张玉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望见桌上摆放着的玫瑰,百感交集。一整天,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玫瑰花前,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诺大的办公楼里已是人去楼空了,他这才站起身来,拿起那朵包装精美的玫瑰花,缓缓地下楼走出去……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县城大街上,竟也有大都市不夜城般的风采和魅力。夏初的人们已经不愿呆在家里,三三两两地走出来漫步在街头。虽是晚间,两边的商店却没有关门歇业的意思,这比白天还稠密的人流对他们而言就是无尽的商机,他们表面上做着消停买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恨不得上前去把人群口袋里的钞票掏出来。白天不见踪影的小商小贩们,到了晚上都精神十足地从城区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把各色各样的吃食摊点大大方方地摆到大街上,毫不顾及地大声吆喝着自己的买卖,使原本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不堪起来。

张玉华一点也没有在意周围发生着的一切,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就像一个幽魂在人流中游荡着。

自从同学聚会结束后,他就一直这样神魂颠倒。

不经意间,来到了一家小酒馆的门前,他晃进来坐下,要了一瓶白酒两个小菜,孤独地自斟自饮起来。

玫瑰花在张玉华的手里反复转动着,怎么竟然跟他给李丽华准备的那一朵一模一样呢?只是他的那一朵没能送出去,就被遗落在了山间的路边,也许,真的像魏刚说的那样,已经成为等待清扫的垃圾了吗?

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少时,张玉华便酩酊大醉了。喝完一瓶,他又提出要喝,老板看他不行了就劝他别再喝了。他哪里听得进去。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张玉华摇晃着身子走到酒馆门口接电话。

“张玉华,是你吗?”

“是……我,别打了,我,马上回家。”

“玉华,你又喝酒了吧?我是李丽华,我找你有事呀。”

“李丽华,李丽华……”张玉华突然涕不成声起来,他大声哭喊道,“李丽华,我爱你,我爱你都二十年了……”

说完这一句,张玉华把手机抛到了大街上。

“我说出来了,我值了!”

在县城的大街上,张玉华疯子一样不停地哭喊着、哭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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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出来了哈

先顶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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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长

慢慢看

无情未必僧家意,借此清茶一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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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不错

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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