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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女性的命运谁主宰——读《爱在红颜未老时》

[评论]女性的命运谁主宰——读《爱在红颜未老时》


  在冰雪儿的小说《爱在红颜未老时》,我们看到了一个女人用尽半生谱写着一曲与命运艰难搏斗的哀歌。小说结尾,我们不免与冰雪儿同时为小说的主人公肖采妮叹息:红颜未老时因个性懦弱没有抓住爱,故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爱情,徒留“一段泛着苦涩与光泽的回忆”相陪伴。至红颜衰老时,“为错过的如水年华,为那些在劫难逃的爱怨,那些病入膏肓的怀念,那些去日无多的计量。为这世间隔膜了许久的亲情,泪流满面。”我想,凡是用心读了冰雪儿这篇小说的,就算不会为故事的主人翁潸然泪下,怕也会心酸黯然,长叹一声。

  《爱在红颜未老时》故事主线并不复杂:肖采妮十六岁时候已经成为“小镇一道婉约极致的风景”,冰雪儿用“俏丽清秀”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肖采妮,同时通过侧面描写极力地刻画主人公的美丽。天生丽质的肖采妮获得了无数的“惊叹与倾慕”,父亲认为采妮“是上天赐给他的富贵”,悲剧的根源就在于此,冰雪儿在这里已经为故事的高潮埋好伏笔。父亲贪图钱财,把采妮许给了省城来的张矿长家儿子张玉庭。十八岁的肖采妮这个时候没有反抗,她是软弱的,既然父亲把她看成摇钱树,她也就麻木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作者用“惘然无助”、“臆猜着”这样的文字把肖采妮性格的懦弱轻而易举地表现出来。接着也很自然地引出了肖采妮与楚生的一段初恋,对于这种朦胧的情感冰雪儿写得很实在,很扣人心弦。对于山坡上的唯一一次会面和对话,详实的细节只有当事人以及冰雪儿与读者知道,我们见证了一份纯洁美好的爱恋,可是小镇上的人们却将会在茶余饭后把肖采妮与楚生作为谈资并尽情展开想象加以丰富。在无聊的流言中,美好的爱情被歪曲丑化,这是冰雪儿为肖采妮悲剧埋下的第二个伏笔。

  作者把肖采妮出嫁到张家之后的一段生活写得十分压抑。肖采妮的丈夫张玉庭是“一个面容清秀,却有严重肾病”的十七岁男人。他也是软弱的,从一系列的细节描写中,我们可以预知:他不可能给肖采妮带来幸福,他只是张家的一个傀儡,撑不起一片天空让爱栖息。肖采妮曾经对玉庭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情感,在婚后的生活中也寄望过这个男人会给她一些“温情”,一些“幸福”。这样的期望很符合人之常情,冰雪儿写得并不过围。接下来,冰雪儿写到肖采妮临盆之前小镇添油加醋过的流言蜚语被一个不速之客带到张家。“瞬间张家地动山摇”,在那个年代,女人比之生命更宝贵的是贞洁,肖采妮与玉庭的骨肉被当成是婚前失贞的孽种,肖采妮被张家扫地出门。这个场面是故事的高潮,“长夜漫漫,温情苦短”,肖采妮嫁到张家后曾经有过关于爱的希望,在玉庭的狠心驱赶下破灭了。作者在前面所埋下的两个伏笔也就使这个故事高潮的到来显得合情合理。

  之后肖采妮回小镇又被父亲赶走,流言无情,而父亲更是冷酷无情,母亲虽然爱女,却奈何没有能力保护女儿,肖采妮是软弱的,而她的母亲更甚。在那个年代,女人没有说话的余地。肖采妮从此独自一人辛苦抚养着女儿非言。这一眨眼间就过去二十年。在这期间肖采妮与女儿相依为命却又存在着一种隔膜。被张家赶走成了暗伤。在十九年后非言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代价是不能与相爱的莫可在一起。这一切叫人悲愤,命运作弄,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悲剧竟然又再上演。肖采妮不是张爱玲笔下的七巧,可是她依然走不出闭塞!在又一个二十多年之后,非言的女儿佳瑶出现了,三代人再次面对怎样选择爱的时候,依然有着不同的观念。非言已经成熟了,她在自己的婚姻上做出的选择固然是一种牺牲,但是她毕竟抓住了现实的幸福,虽然如此仍旧是有了一生的遗憾,而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让她明智地看待女儿的爱情。她问母亲:“六十多年里,你爱过吗?”瞬时肖采妮“脑子里都是滔滔的流年,爱或者不爱,这个永远不能复返的情绪,这个始终悲叹的气息”,她心里的结终于解开了。只是这份明白,毕竟来得太迟,红颜已老!

  小说的跨度是六十年,半个多的世纪,从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到白发老人,历经沧桑,见证时代变迁。冰雪儿用了一种很美的语言来讲述这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如果说她的《很疼》给读者带来一种触摸现实生活的疼痛的话,那么她的这篇《爱在红颜未老时》更是直面了人生的痛苦。痛在于爱过却又没有办法得到,当我们眼睁睁看着爱情随岁月风霜的侵袭而流失时,是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从冰雪儿这篇小说里,也提醒了读者思考一个已经不新鲜的问题:女性的命运谁主宰?在解放前,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在一个家庭中根本没有地位,婚姻大事父母主宰。解放后,女性的地位是得到改变,走出深闺,可以接受教育,也有了更多选择自己所爱的机会。比如非言,她和莫可的相爱。如果莫可不是玉庭的继子,肖采妮不会反对,因为这个,肖采妮拒绝女儿与莫可在一起的请求。非言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所爱。从血缘上来说,非言和莫可并无多大的关系。非言的放弃,是为了顾念母亲辛劳抚养的恩情。为报恩而放弃爱情。这种做法,是否值得肯定?非言的一生遗憾和怨恨是搀杂在对母亲的爱之中的。我们读起来,却又可以体味到非言有多少难言的辛酸呢?女性的命运,摆脱了封建的礼教绳索之后,却又受制于亲情。可叹!为亲情而付出这样的代价,未免太过于沉重。冰雪儿是反对女性做出这样的牺牲的。所以到了第三代佳瑶面临爱情选择的时候,借非言之口批评了肖采妮“母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多多为孩子考虑,却习惯以自己的模式限定他们的幸福?”是的,即使是亲情,是血缘骨肉之爱也不能扼杀爱情。爱情从来都是神圣的。爱在红颜未老时,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痛!现代的女性,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从小说的主题上来说,冰雪儿的这部作品是成功的,能给人带来感慨并启发对女性命运的思考。从小说运用的手法上来说,也是成功的,小说以相册做为一条回忆的线索,串起了三代人的命运,并以别具一格的第二人称行文,更深地触动读者的内心,引起共鸣。从小说的语言上来说,也是成功的,文字如顺水之舟,给人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美感。这些都是小说可圈可点之处。但是在整体结构上,冰雪儿对于肖采妮所处的社会环境的描写显得虚了点。包括其中对玉庭、楚生的刻画,我认为都不够。至于后来肖采妮一个人抚养非言的部分,也应该算是小说的一个重点,感觉冰雪儿对其处理的也是虚化过了头。肖采妮在生活中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这是怎么造成的?我以为文中做点交代是必要的。对第三代人佳瑶的笔墨作者也好象吝啬了点,肖采妮与佳瑶的关系仅仅在照管非言坐月子的部分。后来佳瑶回国的片段冰雪儿却只写佳瑶四处走,整篇文中没有肖采妮与佳瑶正面接触的场面。这也是小说的一个不足。读完冰雪儿的这篇小说,感触很多,思考的也很多,奈何水平有限,就胡说几句。不当之处,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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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红颜未老时


作者/冰雪儿


  也许真的等到老去了,也还记得漫山遍野的今昔
                        ——题记


  这是一段泛着苦涩与光泽的回忆,阳光从树叶间倾洒下来,整个屋子悬浮着透明的光亮。你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摊开珍藏已久的像册,用绒布轻轻擦拭着旧日岁月里的容颜,任时间从身旁幽幽流过,感慨无限。  
                    一  
  翻开一本暗绿绸面的旧像册,泛黄的照片被四个金色尖角固定在黑纸底面,每两页间用薄薄的白绵纸隔开,用嘴轻轻吹去错落的浮尘,潮湿的晨风便掠着雨后河岸的咸腥扑面而来。
  
  长满暗苔的青石巷里,每个人的脚步都是慢慢悠悠。摇着草扇聊天的阿婆,边熟稔剥着蚕茧边伸长脖子窥望的大婶,扯着嗓子吆喝卖杂货的大叔,还有叽叽喳喳玩耍嘻笑的孩童。都被那扇紧闭的紫漆门内传出的谩骂声镇得安静下来。
  你盘腿偎坐在鸳鸯剪纸的窗前,朱红花袄,乌黑的头发用玉簪挽成圆圆的髻。苍白的脸上唯有眼睛满含着宠溺的柔情,是为你怀里那个有乌黑眼瞳,粉红花瓣一样掌心的小小婴儿吧。你静静地亲她,嘴唇如暮春的青草那般潮湿芳香。
  院落里,母亲死死拽着举起菜刀的父亲,哭哑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哀泣:那可是你的亲闺女,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
  推搡起的尘土从门缝间不断拥挤进来,弥漫在幽暗静谧的屋子里,你微微皱起眉,拥紧了怀里沉睡的她。门外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咆哮如雷地叫骂,在你出嫁的那天已经上演,一切熟悉不过。还有门外泛着霉味的长河,曲折幽深的暗巷,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皆因你死灰般漠然的目光,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流水轻声地呜咽,太阳光忽隐忽现,桃花盛开的那年,你俏丽清秀的容颜在镇子里显得格外出众。
  那时,每天都有人把桃红、天蓝、绛紫的各色小花摆放在你家门前,羞怯地等待你初晨绽放的第一缕笑颜。河边你洗衣的清灵倒影,让过往船只上无数双张望的眼睛充满了惊叹与倾慕。你深蓝缀着白色小花的粗布棉衫,成为小镇一道婉约极致的风景。
  十六岁起,说亲的媒人从河东排到了河西,你倔强固执的父亲不为所动。他说,你是上天赐给他的富贵,怎能随便嫁给这些贫贱的子弟。于是十八岁时,你依旧待字闺中,每日随着母亲沉重的脚步,在碾坊里执着地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圆,任青春在眼神中明灭。
  
  只到一天省城来了采矿队,说镇后世代沉默的棉柳山是座宝山,可以采出很多矿种,卖很多钱,镇上才突然热闹起来。
  招工大会那天,省城来了很多达官显贵,全镇的人被集合起来。你怯怯站在母亲身边,听不清台上在讲什么,只觉得周围火辣辣的目光不时在你身上扫来扫去,让你如芒刺背。
  没过几日,一个穿着讲究,举止富态的中年男人找到你家。你正在院里架着纺机,低头静静地摇动着手柄,细长的发丝在风中轻盈的飞舞。那个人在门口对你打量了许久,叫着你父亲的名字,你慌忙起身躲进了内屋。
  
  晚风习习的一天夜里,父亲匆匆从矿上赶回,在门前水缸里舀了一勺凉水,乐滋滋地咂着嘴,掏出一张照片眩耀。说是天降喜福,省城来督工的张矿长看中了你,要为他的儿子玉庭提亲。
  你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扭身离去。很文弱的一张脸,透出不加掩饰的悒郁与冷漠。父亲乐得合不拢嘴,母亲看着你,有些隐约的担心。
  在此之前,镇上已有一些女子以各种方式候鸟般地飞离了家园,栖居在水草丰沛、气候温暖的省城,你曾对着一名女子质地上乘、美伦美焕的旗袍发呆,嗅着丝绸微凉的气息,顿生出对奢侈和旖旎生活的渴望,只是,这一切与感情无关。
  父亲自作主张应承了婚事,那段日子,你每天趴在阁楼上看着小镇死水般的生活,还有镜中惘然无助的自已,臆猜着明天或是后来,你不知道一切会是怎样。
  
  太阳照例从河那边爬起来,铅灰的夜空露出带有暗红搽痕的鱼白,你赶在母亲起床前开始生火做饭。听到院门外有隐隐的声响,是楚生在外面,他放下大把刚采的野雏菊正欲离开,你拉开门闪身出来,他黝黑的脸顿时胀红得象个紫茄子。
  其实你早知道花是他每天采来放在门口的,小时候,他就常把采来的野果分一半在你篮里,帮你背木柴,拾麦穗。长大后,你一直等他来说亲,可他请的媒人刚张嘴父亲便一口回绝,因为他那穷困潦倒的家,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父亲说他想娶你简直异想天开。
  你跟着他远远坐在镇后的山坡上。两人谁也不吭声,半晌他闷闷地问你什么时候嫁去城里。你说你不知道,全是你爹替你作的主,然后手指使劲绞着衣角低下头来。
  他轻轻叫你的名字:采妮,我知道我不配你,因为我家太穷,我只是很不甘心。然后他拧紧眉头用力把一个石块抛出很远。你看着烦乱无助的他,突然有点感动。你的婚事在镇上早已家喻户晓,各种眼光、非议、猜测、传言你都默默承受下来。但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至少,他没有看低你。
  想到这里,你怔怔流下泪来。
  
  楚生心疼的把手伸过去,想替你擦去脸上的泪珠,可伸出一半,又顾忌地收了回来。
  他呆呆看着晨曦里你青春傲人的曲线,眼神突然有了狂野的炽热。他冲动的将你抱住,说我一直一直地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不能属于我。他结实的胳膊力大无比,他热辣辣的鼻息几乎将你淹没,你害怕了,拼命叫着挣扎着推开他,用手捂住零乱的衣裳,眼里都是惊恐。
  看着你羞愤的神情,他突然清醒过来,其实他只想告诉你他准备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打拼。他最后一次送花给你,只为对你从小到大又欢喜又怅惘的感情,这种得不到的感觉,是无法对他人提及的。
  可他竟然冒失的想要侵犯你,他后悔地用力锤着头,狂奔离去。  
  沿着流水向西,你一路恍惚地走着。过往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里弄纺线的阿婆已经开始咳嗽,手工铜匠也叮叮当当地忙起手中的活计,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你。
  很小的时候,你们一起在河边种了很多树,高大的是红杨树,较小的是银杏树,如今茂密地连成一片,已分不清哪一棵是楚生种的,哪一棵是你种的。你靠在树边,眼睛又开始下起小雨。记得十三岁那年,邻镇有个女子投河自尽。捞起来那天,你正好在河边洗衣裳,那白森森肿胀的身体,泛着青幽幽的光,只一眼,你竟吐了三天不能吃饭。是楚生,摘了青涩的杏子给你,才让你渐渐有了食欲。
  想到刚才混乱的场景,你突然害怕起来,紧忙捋齐散乱的头发,擦干眼泪,你家就在斜对面的巷子里,你甚至已经听到父亲大声地喝斥声。
  
  镇上竟很快有了传言,有人看到楚生和你先后从山坡后面出来,他失魂落魄,你衣冠不整。
  此后,楚生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所有的目光都指向你。
  父亲粗暴的藤条下,你对那天早上的经历,始终保持缄默。遍体鳞伤地躺在母亲怀里,你怔怔看着窗上贴的大红喜字,它染红了你的眼睛。
  出嫁的那天,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送亲的队伍。对方说新事新办,一切从简,父亲忙不迭地收下贵重的聘礼便把你穿红戴绿地送到河口的船上。懦弱的母亲躲在屋里拭泪,临走时你木木的给她磕了响头,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小镇上的人啧着嘴,羡慕地翻着白眼,说你真有富贵命,竟然攀上了高枝。
  那年你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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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这是一场奇怪的婚姻。
  你闭着眼睛呢喃了很久,才翻开一本明黄绒的像册,边角已被磨得秃乌。轻轻抚摸着它,你微扬的眼角里有浸润的泪光。那是一段酸涩的日子,是你最不愿提及的岁月。包括对长大后的她,也未曾叙述你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与她相依为命。
  
  掀开扉页,是你和他的黑白结婚照,一个面容清秀,却有严重肾病的丈夫。
  他只有十七岁,打量你的眼神充满排斥与不屑。张家之所以急急地娶你过门,只因他的病情恶化,身体日渐不济,需要冲喜,更需要一个嫡传张家血脉的骨肉。
  这是一场骗局。母亲说自从父亲当上矿场的小小头目,整日里赌钱,肆意挥霍着他家送去的钱财,父亲却说他是在维持这个家的体面与风光,他让你打碎牙往肚里咽。
  
  和他洞房的那晚,你紧张得上牙碰着下牙,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他的气色不好,始终闭着眼睛。良久,他微睁一只眼睛命令你把衣服褪去,只剩下裹在身上的软红内衣,你有种被凌辱的感觉。然后他一脸冰霜、几乎是很粗暴地进入你身体,你咬着嘴唇,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落在绣着鸳鸯的锦被上。
  他推开你,冷冷看你痛不欲声的模样。为什么要哭,你应该高兴才是,只要你怀上我的种,等我死了,你照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可以再找别的男人寻欢作乐。
  看着他轻佻的眼神,你止住哭泣,嘴微张着,你的心在战栗。你听见自己在那夜的红烛下轻轻笑了一声,笑这铜臭的社会,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以为你在藐视他,嘲笑他,愤怒地扑过来掐住你的脖子低吼,信不信我会掐死你?
  你睁大眼睛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原来他对这桩婚姻也充满了反抗,他恨自己将死不死的身体,恨父母如此刻意的安排,恨他们不顾忌他的感受四下寻找传宗接代的媳妇。可是,他不能污辱你,你不是贪财享乐的女人。
  在你无惧无畏的目光面前,他的愤怒与嘲谑很快崩溃,竟伏在你身上号啕大哭起来。你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毫无掩饰的柔弱与无助,不知为何,竟有了同命相怜的悲恸。
  此后,你开始照顾他的起居,为他煎药熬汤,替他捶背舒胸。晚上,他常常枕在你的怀里入睡,表情却始终僵硬。你局促地听着他孩童一样的呢喃,对未来充满了茫然。
  
  很快到了春天,他的身体奇迹般的好转起来,天气很好的时候他会让你搀扶着出去散步,在那如火如荼开放的桃花树下,他轻轻摸着你细嫩的肌肤说:以前我孤独无望地活着,随时等着死神把我带走。但现在不同,我有了你,我想好好的活。
  因为他身体虚弱,你们只同过几次房,但你很快便怀上了他的孩子,张家父母欣喜若狂之余对你视若珍宝,你在张家的地位俨然上升,每天有专人侍奉,妥贴的养胎补气,休养生息。不用再去给他端茶递水,相反,他到常会差人送来最好的补品和点心。
  他的心也是欢喜的。
  在你即将临盆的前一天,张家来了不速之客,带来了小镇添油加醋过的流言蜚语,连你婚后两次回娘家的动机也被披上了暧昧的外衣。
  瞬间张家地动山摇,一切的信诺都成了谎言。生下孩子的那天,所有的人在冷冷观望,你听到他们私下的议论,如果是个男孩,说不定还有转机,可你偏偏生下的是个女儿,圆圆胖胖的脸,澈蓝的眼睛,还有一对浅浅的酒涡。孩子在张家每个人的手里传递,大家都在摇头,很难看出婴儿与他有哪点相似之处,甚至说连肤色都差异很多。
  
  几日里,张家派人去小镇明查暗访,没有人替你说话,不是趁机落井下石就是吱吱唔唔地欲语还休。他的母亲恼怒了,打翻参茶扯住你的头发逼问你居心何在,说你想用孽种骗取家财,说你和你贪财的父亲一般蛇蝎心肠。
  你没有分辨,只是透过湿润的眼睛看着他。你想通过眼神告诉他你清清白白的内心。因为他说过,你是最纯白无暇的美玉,你是他的唯一。
  可是你清楚记得他用尽全力打在墙上的一拳,血顺着墙流下,滴在你的心上。生生打掉了你关于温情,关于幸福的所有憧憬。
  一个温暖的借口,是他给你的。他说:你走吧,我宁愿死也不想受人耻笑,带着孩子去找她父亲吧。
  一个生硬的借口,是他父母给你的。他们说:看在玉庭替你说情的份上,这件事我们不再追究,你带着孩子马上离去,以后,不许踏进张家半步。
  你看着他们,心片片碎裂,你们真的不信我?
  他无言,他的父母背过身去。
  你含着泪细细看着他,一寸一寸,辗转眼底,铭刻心间。你回到屋里无声地梳洗,着上他最爱的红色,带走那张与他在桃树下的合影,花在身后寂寞地开放,你的脸却微微仰起,眼底分明有过欢喜。
  一滴泪自眼睛里落下,滴在那软软的红色上,留下一道寂寞的痕。长夜漫漫,温情苦短。尽头,有多远,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从此一切都要自己去承受。
  
  回到小镇,你坦然面对意料中的沸腾。处处依然谣言四起,他们说,张家识破了你的奸情,你被赶出了家门。
  看着你的平静,听你空洞地说此后与张家没有任何瓜葛,父亲震怒之下要和你拼命,他说要么你滚得远远的,今生也不要相见。要么活生生打死这个孩子,省得丢人现眼,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
  母亲偷偷塞给你钱和食物,她含着泪说她无法给你庇护,只能让你自寻出路。
  连你的家也无处容你,你悲愤之下割发断情,带着女儿凄凉离去。
  
  辗转数月,你终于在异乡找了份帮人洗衣做饭的差事,勉强有了不大的房子安身。那里虽是县城,却环境窘迫,烧不起煤,生活用水要到街边的公用水管去排队接,上厕所要走过两条街去一个废旧的市场背后,那里有间破旧的厕所,污垢遍地,臭气熏天,厕所外边,常常有死老鼠血肉模糊地横尸在那里。还有轰隆隆的火车每晚从屋背后一座不高的桥上驶过。
  你害怕,搂着她夜夜流泪。可你知道你必须学会坚强。
  在那个贫疾的年代里,逢有集会,你总抱着她去淘些便宜的刀剪、碗盏。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淳朴而亲切的土布、针线,在她眼里一样样的排列过去。于是五岁那年,她拽着你的衣角在一个衣摊前不肯离去,眼里满是对惊红骇绿色彩的依恋。
  你狠下心,剪了压箱多年的那件红衫给她改做。一剪一剪,剪去关于他,关于那场婚姻的回忆。还有那面可以藏在掌心里的镜子,打开来,只照得见一半眉眼,和唇边的一点微笑。他曾经背过身去偷偷用它在床头照看你的模样,那天你也将它狠狠摔碎,你告诉自己,从此告别过去,你要彻彻底底做一个忘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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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黄昏时候,斜阳的霞光给你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你戴上胸前挂的花镜,背着光线拿起一本塑料硬皮的像册,上面印着三潭映月的风景。年深日久,变形和微裂的边缝已被你用胶小心地粘合了几回。你把它抱在胸前,充满了慈爱与柔情。
  那是她从小到大的缩影,照片下方有你和她提写的各种深深浅浅的笔迹,有她课桌前淡淡的专注,校门口一闪而逝浅笑的侧面,和你在公园散步的掠影,风中飞舞的素白裙衫,以及身后刻满眼睛的杨树。
  这是你时常翻开的一本记忆,每每打开,都会被她沉默的表情深深触动。那是一个还不会说爱的年纪,她却背着你,有了心底深处的隐密。 
  
  没有艳彩也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她像娇弱的花朵般在你眼前盛开。你给她取名叫非言。
  很多人说她越长越不知像谁,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肤色,总爱静静坐在阴暗处的板凳上,一副忧郁的表情,眼神冷漠。
  只有你知道她像玉庭,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神,一样的下巴,一样的忧郁和孤僻。当初你被赶出张家,也曾怀疑这个孩子到底象谁,可是一天天的,她在你面前轮廓清晰起来,你摸着她的脸,恍惚地想着玉庭绝决的言语,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老天爷竟开如此大的玩笑。
  如今,你不知道他的死活,你更没有勇气去找他,自从踏出那个门坎。你就发誓,她只属于你一个,是他们不要她,不要这个嫡亲的骨血。你甚至幻想未来重逢的一天,他是怎样的诧异与后悔,每每想到这点,你都会畅快淋漓地痛哭一场。
  是谁毁了你的青春与幸福?
  
  非言十岁那年,你拉着她坐在门口的青石阶上,当时春光和煦,天空瓦蓝,太阳落在皮肤上有种温润灼热的酥痒,她低着头蜷缩着身子,你用手指在她幼嫩的掌心轻轻划拨,数她指尖的螺旋纹路。渐渐地,她抬起头注视你,眼里一片纯净。
  她问你:我有没有父亲?
  你脸色一变,心竟然颤抖起来。其实一年前,你带非言去省城看病时,已经见过了他,是在街头的拐角处,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女子。他看起来气色很好,完全没有生病的样子。你甚至怀疑那一切是不是个骗局。
  那女子比当时的你看起来年轻很多,身穿淡紫色的暗花旗袍,披着一条长长的披肩。那张脸,白嫩得像能拧出水来。他们的身边,还有个和非言一般大的男孩。
  你怔在那里,胸口如被重击,几乎无法呼吸。眼看着他们从你身边漠然经过。你无法置信地转头看着橱窗里的自己,一身肥大的土布衣裤,清瘦而憔悴的脸,哪里是当年的肖采妮?
  天色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已从天边退去,狭长的小街笼罩在一片青灰的暮色之中。地上的落叶被寒风催赶着在地上漫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你领着非言,茫然地蹒跚前行。
  非言困惑地拉着你的衣襟,也不说话,只是跟着你走。走在暮色中,踏在落叶上。
  
  她是懂你的,从那天你无言以对,到后来的痛哭一夜,她不再问起这个问题,依然坐在封闭的角落里,看着外面的世界,一天天,看光影从明亮到暗淡。
  从小到大,她总是默默地顺从你,功课更没有让你费过半点心思。可她不快乐,她始终孤独,每次下课,走在同学后面的她,影子一天天的拉长,心也在一天天的沉默下去。
  你惊慌地看着她的无声,渴望用语言去接触她心底那些青涩而忧虑的想法。她却越来越让你看不明白。
  她吃东西,特别是容易弄脏衣服的食物,总是不习惯微微弯下腰来。你嚷她:非言,你有几身衣服可以替换呢,你想做大小姐,可没这个命。累死我也不能成天给你洗衣服。她侧目看你,不为所动,继续任食物油腻的残渣滴在衣服上。
  你过去打她的手背,她跳起来,声音比你还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小姐,没有人瞧得起我,学习再好有什么用,没有人当我是朋友。你成天混在男人堆里给他们洗衣做饭,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我稍微收拾打扮下,他们就骂我是个和你一样的狐狸精,是个没爹教的野孩子!
  然后她对着镜子拼命地梳头发,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委屈与仇恨。
  你倒退几步,贴在墙根看她,失声的哭泣,眼泪顺着指缝涌了出来。十几年来,辛辛苦苦给群做工打杂的男人洗衣做饭,赚些微薄的钱,全是为了供她上学,养活这个家。可她却宁愿听信别人的谣言,不愿体谅自己的母亲。
  
  非言十八岁时,你和她的关系也没有丝毫缓解,她不再给你诉说心事,不让你去学校找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总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言不语。你心疼她捉襟见肘的窘相,把省吃俭用的余钱放在她枕下,第二天,她便分文不动地放回你床边。
  有几回,你在门缝里见她趴在床上翻着一封封的信在笑。第二天你便翻了她的被褥,发现了一个叫莫可的男生写给她的厚厚一摞情书,还夹着玫瑰的花瓣,和几首情诗。
  看着那些肉麻的情话,你生气地问她,她和你大吵一架,说你侵犯她的隐私权,此后你们更加无言。
  她十九岁生日那天,你做了一桌饭菜想为她庆祝,以缓解你们母女的感情危机。去学校找她时,竟见她与一个男孩在黄昏的路边牵着手亲吻。
  你震惊地冲过去,不加思索地甩手给她一记耳光。她愣愣看着你,什么也没解释地捂着脸跑开,留下男孩立在原地张口结舌地不知所措。
  如果你喜欢非言,就让你的父母来见我。看着眼前叫莫可的男孩,你悲哀地发现,非言长大了,她已长成眉眼如画笑靥若花的女子,今后与她耳鬓厮磨终身相守的,不再是你。
  
  莫可的母亲在一个周末到访,你认出她就是当年街头碰到的那个在玉庭身边的女子,顿时有些天眩地转,非言紧张地扶住你,妈,你怎么了?她的眼圈红红的。
  她终于又肯叫你妈了,你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表示无碍。然后故作镇静地询问莫可的家事。
  莫可的母亲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她告诉你,莫可的父亲在他三岁时过量饮酒致死,一年后她带着莫可改嫁进了张家,也不知张家的老太太什么想法,以为找个携子嫁入的媳妇,会旺盛张家的香火,可是十年来,他几乎没有碰过大他六岁的她,两人始终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只到玉庭七年前郁郁而终,她才得到一大笔钱而重获自由。
  她恨恨地咬着牙说:当初嫁到张家,是图了过上少奶奶的生活,可玉庭对她视若无睹,等他死后,自己也没得到张家的万贯家财,要不,他们娘俩也不会落得如此光景。难怪他嘴里时常念叨的前妻肖采妮,会背着他怀了别人的孩子……
  你咕咚一声晕倒在地,非言的脸色煞白,她突然明白了一切,猛地打开门,把莫可和他的母亲搡出了家门,然后她转身跪在你面前摇着你,绝望地哭喊着,妈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你醒来时非言还跪在你的面前,神情呆滞。
  你用力坐起身抬起她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你听好,你叫张非言,你的亲生父亲是张玉庭,哪怕他不认你,哪怕你长得再不象他,你也是他亲生的女儿。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谣言,致人于死地的谣言……记住,你永远,永远都不能和莫可在一起。
  
  非言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家里到处死气沉沉,第三天她象变了个人似地走到你面前。她说,妈妈,你为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什么都依你。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非言学校毕业后去了医院工作,你不用再去洗衣挣钱,你们搬去了一间更好的公寓。
  很快,在你的容许和监督下非言有了男朋友,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他们简单地见面、接触,然后双方父母表态,两个月后,非言和律师举行了婚礼。
  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你一个人,非言说她会定时给你生活的费用。你可以衣食无忧地泡壶绿茶,熏炉檀香,安享清福。只是每当你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或者清晨站在镜前梳洗,寂寞总会象雾一样绕过来,让你无法呼吸。隔着玻璃,你细细数着眼角的皱纹,不知道自己一辈子图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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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当初的单纯,羞涩的少年,那曾经错过的容颜。终于有一天,换成了名川秀水的背景,衣香鬓影的画面。
  两年后,非言也成了母亲。
  你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那是一段每分钟都有花儿开放的季节,那是一段每秒钟都有叶子落下的时刻……屋子里到处都是孩子甜软干燥的味道。
  她的孩子,有乌黑柔软的头发,澈蓝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对浅浅的酒涡。你的眼睛湿润了,心里颓败多年的花朵突然温柔而热烈地绽放,象是要燃烧起来。
  非言和丈夫的工作繁忙,你执意让她辞了雇来的保姆,搬去她宽敞的家里照顾婴儿。你喜欢这份异常温暖的挂念。
  每天,你一边哄她入睡,一边看楼下池水中飘浮的花瓣,你想起了自己和非言的孩提时代。
  这个孩子该是快乐的,这样美好的天气,这样舒心的环境,有什么忧伤的理由呢。而你多年未有的欢愉,也因她的诞生而似这花瓣一样,在空气与水里盛开。
  恍惚间,你仿佛重新回到了过去,穿着朱红花袄,头发挽成髻,长满细纹的面孔上,依稀还存着旧时的风采。用手指捋一捋,岁月的浮沫漩开了,便又现出从前惹人心醉的眉梢眼角。
  
  合上影集,你用力地想了一想。1982年,春天。
  非言说她办好了移民,要随着丈夫前往加拿大定居,当然,还有她可爱的宝宝。她说这个城市她已厌倦,她想生活得更好一些。在那里,孩子会接受最良好的教育。
  她还说,会经常回来看你。
  
  你一动不动地坐在绿荫深处的长椅上,容若止水。面前明媚的春光里靓丽的男女走来走去,草地是清脆的绿,挂满水珠。象每一个走过的人,脚步匆匆,目光灼灼。
  对于非言的离去,你无法再找出一丝一毫的似曾相识,岁月,就这样模糊不可辨,就这样伤害了你记忆里的完整。
  你喃喃自语,我已经孤独了多久呢?可是我竟然一无所知。
  
  最后打开的这个像册,是你的外孙女佳瑶从德国寄回的水晶像册。里面的照片清晰明艳,背景多是在觥筹交错的酒店,或是盛大晚会的衣香鬓影中,她和非言层层叠叠的裙摆让人眩晕。
  只有一张,是在家中古老的沙发里,非言搂着佳瑶,穿着宽松的毛衣,头发松散,举止倍感温馨。
  你是如此珍惜那张照片,把它放大了摆放在床前。非言说她那天穿的是佳瑶打工挣回的第一份薪水买的,佳瑶还给你买了柔软温暖的羊毛披肩,她说这学期结束她就和母亲过来看你。
  
  非言还说在大学里,佳瑶很勤奋的学习,只是她迷上了旅行。常用打工赚来的钱四处乱跑,她说,她不依赖家里,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欣慰,但又心酸,你说佳瑶根本就是个方向感不明的孩子,你说如今的商贩有多狡猾,异地人有多坏,你说她真是太单纯,就敢当着陌生人的面打开地图规划自己的行程。
  非言说:现在的孩子就是这样,追求个性自由,与我们的年代不同了。
  
  你的眼里,佳瑶的成长是在照片里。非言不止一次让你过去,你说你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你老了,不再愿意挪窝,你说人还是落叶归根的好。
  于是每年假期,非言都会带着佳瑶回来你身边,陪着你四处走走。佳瑶在你身边停留不了两天,便开始在全国各地不停地奔跑,从春暖花开的江南辗转到芳草萋萋的漠北,从草长莺飞的湖畔行走到白雪皑皑的雪山。照片一张一张从异地寄来,你唯有的只是无奈。
  在西双版纳,她手腕上套着二十五个银镯子,穿着傣族女子的筒裙,摇曳生姿;在玉龙雪山,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发上却还带着山脚植被的潮湿芳香。更有在江南,穿着蓝底白花旗袍,头发松松的挽成个髻子,活脱脱象是你当年的模样。
  你指着照片说佳瑶这样才好看,非言笑着说佳瑶是个很喜欢时尚的孩子,她在加拿大的衣柜里,夏天是清爽的雪纺连身裙及小吊带背心;秋天是高领毛衫,曳地长裙;冬天有阔领的大衣和摩登的高帮靴子,根本没有如此传统的中国服饰,她只是图了新鲜。
  窗外水泥马路照成亮白色。云一朵一朵地流过,象是自己曾经对青绿蓝紫颜色的梦想,还有微微凉的回忆,一路一路,永无止尽。
  你轻笑,这个时代一切都变了模样。
  
  非言陪着你,回到那个已改为国家级旅游风景区的青色小镇,往日生活的痕迹早已烟消云散,处处皆是物是人非。你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户农家吃饭,坐在木桌边的蒲团上,抬眼就是望不到边际的苇塘。芦苇叶子窄窄地在风里飞。你给她说很早很早以前,你就生在这个美丽的小镇。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笑着看你,手指在柔软的水里划来划去,绸缎一样美丽的水里,有她丰韵犹存的倒影,看不到伤痕。
  你怅惘地看着远处,似水流逝的日子,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如缎的流水,烟火的光阴。就在相互温暖的日子里,明明灭灭。
  非言说:妈你记得吗?你那个爱在树影下寂寞的女儿,喜欢坐在小屋门口看天空的女儿,在这些年马不停蹄的忙碌里,才渐渐看清楚自己。我深深体会你当初爱护我的心情,也想好好教育佳瑶,教她怎么走路,怎样选择幸福。可是每次面对她幽怨对抗的眼神,好象是在另一个世界看着当初的自己,那么遥远而又清晰。
  
  你心里一震,猝不及防地想起自己当年在母亲怀里的悲恸与无助,指尖都开始疼痛。
  孩子,总归是孩子,在长辈的手指呵护下娇慵成长,习惯坐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窗外阳光漫天。如果一天突然让她从黑暗处走出来,总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坏,刺伤了眼。母亲,就是慢慢领着她接近阳光、适应阳光的伞,当她爱上了湛蓝天空,我们就要试着松手。你苦笑着安慰自己,也安慰她。
  可是,非言说,六十多年里,你爱过吗?
  爱过吗?你喃喃地问着自己。是的,你爱过,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因为自己的怯懦,另一个还是因为自己的怯懦。所以一辈子里,你徒生怨恨,却什么也没抓住。
  
  非言握住你的手:我们都老了,在容颜未老的时候,我们没有抓住喜欢的人,没有陪在爱人身边,我们有太多的报怨,顾虑。你嫁给父亲,是因为爷爷给你的压力,于是,你永远失去了两份感情。而我现在的婚姻,全是遂了你的心愿。莫可,就因为他是父亲后妻的继子,你拒绝了我和他在一起的要求,我顺从了你,却成就了这一生的遗憾。而我们的佳瑶,她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你不同意,就因为他是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异国人。母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多多为孩子考虑,却习惯以自己的模式限定他们的幸福?
  你静静看着女儿,心潮澎湃。总觉得人越老,越难再为什么改变主意,可现在却因她的坦白,为那些爱的回忆中低低然然的瞬间,而触动心底的某根弦。蔚蓝的天空下,你想起曾经和楚生放风筝,两个纯然明净的脸,纷飞的纸鸢,手中紧紧抓住的,是以为永不会断的线。
  而今脑子里都是滔滔的流年,爱或者不爱,这个永远不能复返的情绪,这个始终悲叹的气息。困绕你这么多年始终无法解开的结,竟被女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轻易道出。
  
  猝不及防地,非言轻轻抱住你,妈妈,我们都很爱你,我只是不愿,让佳瑶在若干年后,也坐在这里怨恨我们。
  母女终于相拥而泣,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为错过的如水年华,为那些在劫难逃的爱怨,那些病入膏肓的怀念,那些去日无多的计量。为这世间隔膜了许久的亲情,泪流满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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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好
它山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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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日出东方在2007-1-6 23:53:00的发言:
闲云好

  东方好。


  刚才在整理转贴,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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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日来细读,顶一贴先
每一次茶与水的邂逅都是冥冥中的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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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了, 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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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先出去下

回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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