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望画的不只是个人,而是千年里漫长的历史
我们现在进到台北的这个卷子,大家可以看到,我们当时上课,都在谈这个问题,就是这个卷子一开头就是从画幅的二分之一开始,所以它其实结构上是不合理的。如果我们刚刚了解了贝多芬的当当当当的重要性,它一定要有一个重音,敲门的重音,所以从这里开始绝对是有问题的,从结构上,因为这么长的长卷,等于是一个大的长篇小说,红楼梦一开始一定要讲一个大的神话,女娲补天,然后才开始这个小说,所以这个我们叫做起句,在结构上的这个重要性。所以我们还是再把它接一次,希望大家可以了解,这一次接在一起以后,它对我们整个了解绘画的这个重要。
下面我们就看到,第一段过去了以后第二段,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这张纸有一个骑缝印,所以这下面就第二张纸,第一张纸的二分之一的后段,如果大家看到这边是画的边缘的话,有没有发现全部是树的梢头,上面几乎是五分之三的地方全是空白,现在是江天一色,全部留白。所以如果你没有这个,乾隆皇帝他不屑在这里写字,因为是假画,所以他叫臣梁师正把他的意见写在这里,说这是假画,一共用了二十行的楷书,所以把这个空白全压死了。所以我在我的书里,这一次我觉得我最得意的是用电脑修图把它修掉了,所以恢复了留白,那上下对比的话你可以看到说,黄公望其实在讲“有无相声”。老子一直告诉我们,有跟无是互动的,只有有没有无,那个生命是不完整的,“有无相声,虚实互动”。所以它在第一段大的当当当当过了以后,它有一个往下压的东西,让那个空白讲话,就是你一个交响曲里面,如果你第一个乐章当当当当一直这样,第二乐章还是当当当,他就完了,它要有一个委婉的抒情的、低微的徘徊的一个声音要出来。就是这一段,大概长达一公尺多,全部是留白。可是注意一下,画家很不敢这样画画,你这样画,别人说,你怎么都不用功,怎么都没有画满。所以其实是到了老年以后,可以大开大合,前面一个起句的重量感,到后面空灵的这个部分。所以有机会一定要自己在现场尝试用眼睛把它修掉,然后感觉那段空白,那段空白对黄公望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可是我还是把它放大,大家看一下,“臣梁师正奉敕敬书”,奉皇帝的命令写。一般人都认为梁师正是非常好的鉴藏家,他的眼光极好,他不至于看不出来这张画不是真画,可是不敢讲。所以注意一下,就是太有威权的帝王,君无戏言,你前面讲了五十几次戏言吗?那不得了,要杀头的,所以没有人敢讲话了,所以其实那是我觉得,乾隆十全老人里面好大的遗憾。所以他在这里特别讲到说,他如何收到那个最好的那张画,然后 “此卷笔力苶弱”,苶(nié)这个字我们现在不太用了,是疲乏的意思,所以他看不出来那个笔的了不起,他认为说这个笔法太弱,“其为赝鼎无疑”,它一定是假的,还特别加“无疑”,不用怀疑了,就是假的,这是十全的遗憾,就是太自信。“惟画格秀润”,后面这个很好,说画的还不错,“可喜”,“亦如双钩下真迹一等不妨就留着吧”,所以假画可是它就留下来了,他没有说这是假画把它烧了。所以有时候你觉得很矛盾,吴问卿更爱这张画呢,还是乾隆更爱这张画,我们真的可以一路问下去的。我们都觉得吴问卿是最不爱这张画,因为他要烧这张画,可是也许刚好相反,吴问卿他的侄子吴贞度把这张画从火里救出来,重新变造了一下,裱了一下,第二年就高价卖出去了,他也不见得爱这张画。所以有时候觉得那个问卿跟它四十年这个朝夕相处,好像反而是一个最深情的对待,其实这时候我到现在都没有答案的问题,可是我最近常常喜欢问朋友说,你觉得吴问卿爱不爱这张画。
我们回到画作,希望大家有机会在故宫万头鐟动里面可以看到一点,这个画里面最迷人的东西,墨色的精彩。而这个富春江,他从七十九岁到八十二岁,上上下下,有时候船靠岸,有时候靠近,有时候在行于中流,所以他跟两岸的风景,时近时远、时快时慢。一个七百公分的长卷,绝对不是一个定点的风景,它是一个一生的回忆,它也是春夏秋冬四季一个连绵不断的一个时序的一个关系,因此我们慢慢放大的时候,也大概可以看到他所谓的“兴之所至”跟“亹亹布置”。这里看到一些毛笔,非常淡的墨。黄公望曾经说过,画画一个最难的东西叫做糊涂其笔,不太容易,我们讲糊涂,是说这个人好糊涂,糊涂其笔其实说他的笔触不是那么刻意、规矩的,不是白描的工整,是淡的,淡淡的这个笔触,慢慢描过去的感觉,而且里面常常有风吹草动的某些细节出来,这里就是刚才讲那个留白的开始,后面被乾隆皇帝压死。这一段大家可以感觉到这个留白。
黄公望为什么要画这张画,只是因为他去了富春江吗?我们来了礁溪,我们看到了这里的山水,有一种感动想画它,可能是一个动机。黄公望画的不是他个人,画的是一个漫长的江水,在一千年的历史里,流过来的浅滩、激流、高峰,所有的这些东西。因此当我们看它的时候,我们也会发现,他有很多的风景,比如说我放退远的时候我希望大家可以看到它的对比,因为前面一段比较是夏天的感觉,到这一段第二段转第三段的时候很明显在推远,因为出现秋天的景,他让树叶的这个墨的部分淡掉,全部用垂直的皴法,好像繁华落尽的感觉。
而这个地方出现了人,渔夫在钓鱼,有一个亭子里的人跟他对望,等一下我会放大给大家看,现在只是让大家知道他大概在哪一个位置。这张画一共有七个人,过去我常常给我的学生期中考就说到,黄公望富春山居前面去找找看,找到七个人就一百分,那现在还没有人找到过。你大概看到这个人很容易,第二、第三、四个人很容易,有三个人是在山里面,你看不到的,等一下我们也会把他们放大,也许大家可以在现场里面去找一下这几个人物。
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在桥上,这是画卷开始,右手在卷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从右手往左手走,注意右手是过去,左手是未来,所以这样走就是在往未来走,一定要注意到,等一下结尾有一个人是在回头走,他变成一个回归的感觉,所以非常有趣。有没有看到一个人?
我已经在作弊了,樵夫,一个在山里面砍柴的人。注意一下,我们讲到渔夫樵夫,叫渔樵传统,可不要看不起这些渔樵,那个渔夫是可以在屈原这样的贵族士大夫自杀以前,忽然唱一首歌给他听的人,“沧浪之水清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我足”,屈原也听懂了说,你告诉我说河流干净就洗洗帽子、河流脏了就洗洗脚,随波逐流,可是我不行,我要坚持、我要执着,所以他自杀了。所以这是历史上一个了不起的对话,渔夫也就觉得,好吧,我们各自完成自己。所以那个渔夫绝对不是凡人,元朝的时候大部分不做官的人,都隐居在江湖,钓鱼砍柴为生,或者在路边摆个算命摊,卖卜为生,可是这些人都不简单。所以这些樵夫,如果你去读关汉卿、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个断肠人大概就是他。亡国了,所以他们不做官,他们就在山里打柴,所以你跟他讲一讲话,你会吓一跳说,原来都不同凡响。赵孟钊绻蝗プ龉伲蟾乓簿驮谏嚼锎虿瘛K杂骈源潮涑苫乒母淮荷骄永镎嬲闹鹘恰?墒悄悴蝗プ邢缚矗闫涫嫡也坏剿
好,我下面给大家看一下它的第二段转第三段这条路。他里边画人的部分不多,其实想到鲁迅讲说地球上本来是没有路的,走得人多了就走出路来了。那黄公望的画里有一些人走过的足迹,可是没有人在那个路上,只是暗喻这里有人走过的一些痕迹。然后他也画那个水,水波的流动,只用几笔表现出水口、水源这样流下来的急湍。水是从哪里来,是从天空的云出来的,唐诗里面讲“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如果你跟着淡水河走,从淡水一路走到新店溪、北势溪,水的穷绝之处就是它的水口,然后你觉得穷是绝望,可是这个时候应该坐下来,看到云在升起来,而云气刚好是生命的另外一个现象。所以黄公望也把这些哲学、文学的东西变成水穷跟云起之间的互动关系。
富春山居不只是一张画,是一个哲学,生命态度的想法
下面我们慢慢转到秋的这一段。因为我觉得里面有风,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个水波开始荡漾,然后那个草风吹草雁。你看到这一段,所以很奇怪一张好的画竟然可以把一个他当时行船行江上,季节的变化,那个西风吹起的时候,整个的那个空间里面的那种萧条跟苍茫之感感觉出来。特别看一下,那个水波的线条,这些草,把那个风的感觉全部地带进去,像触觉一样地带进去。然后退远的时候,这是我刚刚讲到,那个秋天的山,秋山是树叶比较落尽的,所以他用了很多直的皴法,然后里面有一种光的透明度。然后渔夫在江上钓鱼,茅亭里有一个读书人,他们两个在对望,中间有一群鸭子。我把下面这一段放大,鸭子、渔夫,渔夫又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从这个地方到了这个地方。特别希望大家感觉这个皴法,一般都讲黄公望是长披麻皴,可这个地方我觉得它很特殊,他用了很多毛笔尖尖的那个点,所以让你觉得非常孤立的、孤独的那个秋景的感觉,因为秋天没有色彩了,慢慢叶子都掉了,所以他出现某一种空灵性的感觉。
等一下我们会特别放大这个人物,我觉得他是这张画里点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特别是这棵松树,整个横过来,几乎是迎接这个人过来,然后这棵松树也连接这个渔夫跟亭子里面的读书人之间的某一种关系。这是一个读书人,戴着高高的帽子,坐在亭子里看鸭子,注意鸭子全部用写隶书的甲乙丙的乙写出来的,好厉害的画法,大概在他之前还没有人这样画鸭子,就是点到为止,一笔而已。可是这一段的重要是,我刚刚提到说,读书人可以变成渔夫,渔夫可以变成读书人,那他其实角色可以换。黄公望这一段其实非常有暗喻性,就是两个不同角色的人,一个文人可以把自己释放到山水里变成渔夫,也可以出来变成朝廷里的一个官,在过去的这个社会里面,本来就有这样一个交换的可能。
放大以后觉得好漂亮,我常常在家里很开心,就是用数位的方式一点一点放大,那每一个部分一放大以后,突然想到说,渺沧海之一粟,原来《秋声赋》或是《赤壁赋》里讲的是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渔夫这么安静地垂钓的那个感觉,寥寥几笔,淡墨。然后那个远远的远山,用非常枯涩的笔,那个毛笔干到好像没有水分拉过去的那个苍凉感。大概是从来没有画家敢这么大胆地用这样的笔法,因为这种笔法我们有可能在传统里叫做败笔,没有水分你就蘸墨再画就是了,可是为什么继续这样拖,拖出那种干涩的感觉、那种苍老的感觉,那我想这个是一个老画家到最后试图要传达的另外一个意境。看到富春江上这个山一直在变化,“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美的不得了的句子,黄公望不会没有读过这个,所以他在下笔的时候,这些东西全部变成他的文化记忆。这是搞中国美术史很快乐的部分,因为搞西洋美术史不太有这么多风景,你不太有这么多可以讲的东西,可是如果搞中国美术史你会觉得,一个赤壁图它里面好多好多的背后的文化,他会积累,积累成一个这张画卷的部分
我们这里又看到一个人,这是我跟大家提到大概最容易找到的三个人物,可是这个人姿态动作形象都跟刚才那个非常相像,所以是刚才那个人到这里来了吗?如果是刚才那个人到了这里,那意思说他不是两个人,他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时间你会在不同的位置。这样可以了解,因为它是长卷,长卷不是摄影,长卷是电影,它里面用了很多蒙太奇的方法去剪接了。时间里面不断的连续,有时候可能是倒叙,有时候可能是对未来的幻想,所以这些东西在交错。所以1895年有了电影之后,其实用它来理解东方的长卷是更好的方法,因为西方的画画,一定站在那边,闭起一个眼睛这样比来比去,因为他在找焦点。你从来没有看到张大千需要这样画画,因为他就是坐在船上,玩了一玩以后,回来靠记忆画画,他不是在找焦点。如果焦点,那个叫焦点透视,没有办法真正扩远。黄公望一直讲扩远,是要宽阔出去的远,那个要散点透视,他必须放大出去,所以他只有电影能够解释,这样的一种空间形态。这个人物比刚才那个还要精简,简单的几笔线就完全勾出来。所以我觉得好可惜,乾隆其实上一上别的课的话,会知道这个笔力不苶弱,因为很厉害,因为笔这么精简的时候是最困难的事情。
然后远山,秋天的远山慢慢越来越远以后,它进到下面一段,是我觉得惊世杰作的一个部分。我把他拉远让大家看,等一下会给大家看局部。差不多两三公尺长,我称他为一个大的交响曲里面的一个无伴奏的大提琴,一个单音一直拉一直拉拉下去。从来没有绘画敢这么大胆,因为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一个水平的线,尤其这一段,就是这个树根跟这个树丛之间的这一段全部变成线这样拉过去。你如果听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你知道说那是多么困难的事,因为众乐启奏的时候比较容易掩盖,单音的时候,比如说我们知道,不管东方西方,在京剧或歌剧里面,最好的美声的时候,它是没有乐器的,它就是单音的。普通的演员不敢挑战这种东西,因为它高难度,我们听到顾正秋,所有的弦乐都停、鼓乐都停的时候,她那个单音出来是吓坏人的,因为那个声音的漂亮,就会出来。
那黄公望在这里用他八十二岁的功力,在展现他的大胆,就是一条很水平线不断地这样走下去。所以下面我给大家看这一段的局部,看一下这条线,这个我也试过把它放大,给我国外学艺术的朋友,这哪是现代画。他们这样讲的原因,是因为1920、30的时候,巴赫学院考试的方法就是考点跟线跟面,我们知道点跟线是所有一些造型的基本元素,而黄公望就用点跟线来画画,就是在这么长的一段当中,全部只有点跟线的元素,没有任何其它的杂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感觉到说,这个厉害。
我其实会想到后来,邹之麟在吴问卿那段话讲到的“目空一世、胸绝纤尘”那八个字。所以我们也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去看看,故宫应该也会有展其他画家的作品,很少画家可以干净到这种程度。我称这一段为“洪荒”,洪荒是人没有来以前的宇宙,洪荒是人都走了的宇宙,我们很少有机会去问洪荒是什么,可是它是宇宙里面最本质的存在,它甚至也不为任何的生命存在。那黄公望到最后会问自己说,我来,它是富春江,我走,它还是富春江。所以这个山水,不会因为我来我走有什么改变。所以这个时候也解脱了他自己,可能坐牢、可能亡国,所有的这些记忆,而变成突然有一种豁达,他也可以跟山水在一起。所以这个时候,他才能够去画到最本质的东西,去看宇宙跟自然。那有点像陶渊明,在一个乱世当中,最后去创作了一个伟大的小说《桃花源》,他说那个地方的人不知道有汉,不知道有魏,不知道有晋,因为他们已经解脱了朝代了。那黄公望希望元朝原来受异族统治的痛苦,这个时候能够解脱掉,还原到山水里,你就不属于朝代兴亡,你只是回来做自己,做一个简单自己。
我想富春山居不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太可惜了,因为我相信它是这个文化累积出来,在元代最高的一个哲学的风范。它不只是一张画,它其实是一个哲学,一个生命态度的东西,使他能够把积压了九十年那个亡国的痛转成另外一个东西。这个时候其实张士诚在打天下,朱元璋也在打天下,元朝已经岌岌可危,而黄公望八十几岁,行于富春江上的时候,也觉得那个朝代兴亡,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事,而是能不能有“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那是比君臣一梦今古虚名还要重要的东西。
因此我们再去看1350年黄公望这个作品,可以看到他的早熟,看到这个文化的早熟。
慢慢到第四段要近于结尾的时候,那个远山长慢慢出来了,主要的这些东西慢慢不见。然后有两艘船,“江行”,行于江上,好像偶然在人间的途上也会碰到一个可以打打招呼的知己,可是终究也许各自走各自的路,红楼梦里面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们去看他后来画的,快要进结尾的时候,大概就是用水平的线一直在拉。我把这些局部,桥的局部、船的局部放大给大家看一下。有没有发现,我们看到四个在船上的人,第一个渔夫、第二个渔夫,现在两个渔夫,越来越简单,越来越简,能够拿掉的东西就拿掉,那个我想是在哲学上还原到最本质的探讨。所以东方的绘画不容易理解,是因为它不是视觉上的、当下的刺激,它其实是一个比较反省的哲学性的东西,它跟哲学靠得特别地近,所以从易经、从老庄,去看这件作品,恐怕也许可以得到更多一点的东西。
这一段也是我极佩服的,就是把毛笔横过来一直拉线,一直拉线,没有画家敢这样画画的,可是所有的沙洲那个东西,沼泽的那种沙洲的感觉全部被画出来。下面我们慢慢就从它的远山带到它结尾,带到结尾好像是余音袅袅,要远山出来,可是有点不甘心。听过交响曲都知道,最后结尾前一定要一个“啪”那样的一个大的那个锣啊什么东西,哐一下子,摆乐器奏,然后才甘心结束。所以等一下我们会看到,这个高峰的出现,就在这个所有的水平线条,拉过去,桥梁的精简,那种暗喻性拉过去,他出现了这一座山,画的下面这边缘,上面这边缘,所以真正的顶天立地,去变成结尾里面的一个高强音,最高的一个强音的感觉。
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这是第七个,这个人在过桥回去,好刚刚讲过我们画画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右边往左走,现在是从左往右,画要结束了。所以注意一下它是圆,它是周而复始,所有出发的都要回去,它其实是一个圆,这个跟西方的时间观念也不一样,西方是一个直线,时间是直线,东方一直在讲循环,因为周而复始,因为有圆周它才能够再开始,所以它变成一个时间的倒序的感觉,往回走。
我不知道我们很容易误解,八十二岁的这个老道士,一生给别人算命,尝尽了所有人算命时候的哀伤喜悦,好像炉火纯青,我们刚刚讲炉火纯青,讲他所有的哀伤喜悦,都没有了,也许是一个误解。我们在这一段里面,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从线条跟点里面看出,这里面有一种强烈的激情的东西,一个激情,就他没有老,他还会愤怒,他也会激动,那么到最后结尾的时候,好想他也要释放一次他内在世界那个,热的那个东西。因此我们其实常常容易误解说,一个平静,就是心如槁木死灰,其实真正的平静可能不是,可能是内在的那一个所有的哀伤喜悦,经历过以后,自己的一个巨大的包容力量出来。所以我们一直觉得这一段在东方的绘画里很少有,因为它的几个点,像跟这种线,用得非常的犀利、非常锐利。
我还是觉得这个人大概再活一次还是在四十六岁会坐牢的,因为大概出口伤人,也会得罪人,也会讲真话。其实他有刚烈的东西,而那个刚烈刚好跟等一下我们看到真正结尾的那个平缓,它在对话,他让别人知道说,我内在其实有那个热,也因为那个热,我今天可以走到八十二岁领悟,这些东西可以放宽阔,所以他后来在绘画里,特别提出阔远,因为在他之前绘画只有高远平远深远三种画法,他特别提出阔远的这个概念。
好,我们最后的结尾,希望等一下可以停在这里,“远山、云山、晓山”,苏东坡的“远山长、远山乱、晓山青”,余音袅袅,好像一个声音到最后要结尾。我们听过所有的交响诗的结尾,大概都有一个绕梁的东西,一直拖下去,在高峰过了以后去尽繁华,回来听到的那个尾音的部分,里面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纠缠,线跟墨跟留白,三个东西在互动的纠缠,好像在眷恋得不得了,好像要走了,那个舍得与舍不得之间的关系。我们常常会在这里看到,吴问卿最后的舍得跟舍不得,不晓得要怎么办。好棒的一个拖尾,结束在这里,结束在整个的空白中。
然后这个空白,隔着乾隆皇帝的三希堂跟宜子孙的印,这一段空白,其实也是非常重要,因为下面就是开头我给大家讲的跋,他的跋尾是写在最后这个位置,七百公分的最尾端,所以到现场先去看这个,我们再读一次:
“至正七年 仆归富春山居 无用师偕往 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 兴之所至 不觉亹亹布置如许 逐旋填剳阅三四载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 故尔 今特取回行李中 早晚得暇当为著笔 无用过虑 有巧取豪夺者 俾先设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十年青龙在庚寅歜节前一日 大痴学人书于云间 夏氏知止堂”
那我想没有人会比黄公望自己的题跋把他所有的心事讲得更好,我只是朗读一次给大家听,谢谢。
结语:也就一句话——庶使知其成就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