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和他的狗（续3）
三
一个圩日，几个知青聚在一起，一边吃着大餐一边谈起所闻所见。
X说他们村有个村姑，长着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眼睛，朝你瞥上一眼定必倒地，说得大伙好一阵心痒；
Y说他们那里有户村民，住在长着桂花树的山坳，他家的鸡有桂花的香味，又引发一阵嘴馋。
嘻笑中少了离乡别井的烦恼，忘却了田间挥汗的劳累。
后来我说起阿宝和他的狗，他们无不交口称赞，还说来日也养上一条，让阿宝也给驯练成象灰毛一样乖巧。
晚上我把剩饭菜鸡骨头都拿回去让阿宝给它的狗吃，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夸起灰毛。阿宝显得很开心，没有贫嘴，微笑着一本正经地说：“穷山沟没有文化娱乐，又不懂山歌，总不能愁着脸过日吧，只有说些混帐话逗笑取乐罢了。那天说的......”
“队长说你会驯狗，从那学的？”我打断阿宝问。
阿宝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殆尽，嘴唇动着，却什么也没说，手中的长烟杆在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那是什么驯狗，不过是耍狗舞猴，在人堆里逗乐讨钱的把戏罢了。”
阿宝自小没了父母，跟着奶奶过日子。营养不良加上缺医少药，早年就患有软骨症背已有些曲弯。大饥荒那年好多村子都有人死去，阿宝的奶奶也逃不出那场灾难。奶奶死后，阿宝就东一家西一家的吃点喝点，那时候家家户户已经锅底朝天，阿宝又能吃到什么呢？饿得没法他就去偷。一天在邻村的红薯地里被人骂了一顿。
阿宝说，当时他无颜回村，再说回去也是饿死，于是就离开村子，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那年他九岁。
“为了能活下来什么都不在乎，打小工，捡破烂，乞讨，只是不再去偷......”
“那么后来呢？”
“一天在城里遇上一个老头也在沿街乞讨，他身边有一只猴，不但讨得饭菜有时还有钱。他把吃不完的给我，我一直跟着他。后来我对老头说再弄一条狗，增添些东西就可以走江湖卖猴戏了。”
“老头答应了？”
“那时候我的背还没驼成这样，腿脚也是好的，动作像猫一样敏捷。我把背拱得更象驼背，装成瘸腿，你想，一个瘸了腿的小驼背和小猴小狗在地上滚爬胡闹，说着逗乐的话，会没人看吗？我们不再讨饭，在空地围个圈讨起钱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那些肩膀上爬着猴，手上牵着狗，四处流浪的耍猴人。他们敲着锣，吆喝着，迫使这些动物在地上做出各种动作。眼前的阿宝就曾经在地上这样做过，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仿佛一下被风干了似的，干裂得难受。
“有时我故意招惹观看的人，逗他们投掷果皮什么的，他们乐了自然愿意多掏钱......”
“他们不扔石头吗?”我心倍觉悲凉，不免为阿宝担心。
“他们不敢，有灰毛护着呢！灰毛会在场上巡着，它发起怒来，那样子可真够吓人。有一次果真有人扔石头，我故意倒地大叫，稍稍示意唤灰毛上，它狂吠着猛扑过去，吓得那人连忙求饶，我讹了他药费才叫灰毛放了他。如果没了灰毛，还不知能不能和你说上话呢。”
阿宝说完抚摸着灰毛很是欣慰的样子，但我看他脸上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
不知什么时候队长和几个村民走进来，静静听着阿宝的诉说。
突然一个村民吼起来：“那时候口号喊得象打雷，亩产几千斤一万斤，弄得人人没吃，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又回到解放前。”
队长斥退他们，也不无沉重地说：“要不是那场运动，阿宝也不会出走，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完朝阿宝走去，嘀咕着似乎在安慰他。
我朝天井的上空望去，天，小小一片看不见月，只有几颗暗淡的星在闪动。一颗流星把夜色划破，屋檐底下看不见它最后的一抹，这是我在城里所未见到过的。
这时候听见阿宝对队长嚷了起来：“老提那些破事有啥用，能变回来吗？要紧的是活在当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说完撇下队长和我，瘸着腿走进房里。
队长无奈地对我说：“自从城市闹大革命又是打枪又是放火烧房，天可怜见阿宝他回来了，可是却成了个废人，不知这些年他是怎样撑着活下来的。” 队长说完已哽咽不能语。 （未完待续）
2011.1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