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是如此爱你
??这是我写给你的备忘录，我的孩子。
??【一】
??孩子，现在是2006年10月27日下午13：53，你的母亲默默地坐在窗前，把有关你的记忆临摹成文字。帘外的阳光很好，高大的玉兰树在阳光中微薰着脸，厨房里的瓦罐发出“卜滋、卜滋”的微响，轻浅的肉汤味漫溢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此刻，你起床了吧，正去向教室的路上，阳光洒在你洁净如水仙花瓣的脸颊上，你调皮地嘬起唇朝树上的鸟儿吹哨子，大笑着看惊起的鸟扑楞楞地飞向天空，翻过几条屋脊，没了影儿。或者，你正用清冽冰净的语调与你的伙伴笑闹着赶去上课。孩子，你看，你的母亲在此刻想象你的样子时，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溢满眼底。
??孩子，你记得么，那些寒冷的冬夜，你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我怀里，缠着要我告诉你你是从哪儿来的。我把你温软的小身子拥紧，心，溢满温柔。嗯，我的孩子，在你的母亲还是一个小小女孩儿的时候，非常地喜欢漫游和幻想。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常常赤脚在屋后的山岗漫游终日，不知疲倦。那些并不魏峨的山岗在我小小的心怀里如童话里的仙岛一般，祥和，美好。你看，春日的柔风悄悄嫩了梢头，邻家孩子的纸鹞在蓝蓝的天空上快乐地招摇；七色的阳光，铺满飞鸟的翅膀；陌上，那伸到天边的紫红花毯，是苜蓿轻醉嫣然，俏立春天。来，我的孩子，握着你母亲的手，我们向春天出发。
??我们沿着屋边的小野河缓缓拾步，溪水清亮见底，丰盛的藻类在水底曼生，溪边长满野菊，狗尾巴草，溪黄草，一大丛野玫瑰临水照影，烂漫的笑脸让一溪清水欢跳雀跃。路边，从农家的果园蹒跚来了一头母猪，十几只白白胖胖的猪娃娃跟在它的后面。我的孩子，城里长的你没见过这些动物，我看到你惊奇地盯着这群小猪，眼睛里发出讶异的疑问。我微笑着看你蹑手蹑脚走近它们，然后冷不防抱起其中一头，小猪遭遇突袭，在你的怀里拼命挣扎，并尖叫着向它的母亲求援。猪妈妈转过头来，瞧见它的宝贝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落入一个“异类”的陷阱，喉里发出恼火的咕咕噜噜声，气势汹汹地朝你走来，你吃了一惊，手一松，猪宝宝趁机挣脱了。
??缓步山岗，踩着厚厚的松针，落叶枯枝在我们的脚下发出细碎的悉索声，丛林里雾霭幽蓝，横卧地上的老树身上，蝴蝶一般缀满朵朵灵芝；如你的臂那么粗的藤条，一只小猴挂在上面荡来荡去；嘘，脚步轻轻，别惊着道旁筑巢的一窝野蜂，它们的房子如莲蓬一样好看，一堆黄间黑身子的小家伙正附在巢面忙碌呢；瞧，一只白白的野兔正在一丛蕨草边打盹，长长的耳朵懒懒地贴在背上。转过一个山坳，一湾山泉横卧在我们的前路，我们去坐在青石上歇息，把走累了的双足浸入水中，一股清亮沿着脚心直走额角，忽地脚面痒痒的，却是一群鲑鱼在戏耍。你把双手掬成盛开的莲花状，潜入水里打捞那些顽皮的小精灵，它们倏尔散开了。稍远处，一只野雉悠然自得的在溪水里洗澡，它把头探入水里，抬起，清圆的水珠便顺着它的背部滑下，然后它使劲抖动身子，五彩的羽毛在阳光下发出眩目的光芒。你涉水而去，它装着没发现你，顾自玩耍，等你轻轻靠近它，它却倏然撩你一身水珠，趾高气扬飞走了。
??听，山那边有人唱歌。你对我说。哦，孩子，那应该是骑着猎豹、神色诡异的山鬼，和头带百花冠、脸上有着神秘笑容的女巫，正向着一片传说里的湖聚拢，在午后静谧的时刻，他们会在幽蓝的湖面狂欢。而此时，湖边的浅滩上，定有成群的白天鹅栖息；还有大群的麇鹿，会口衔灵芝，从很深的山缓缓踱来；虎豹豺狼的眼睛，也不再流露凶狠的光芒，它们在湖边或坐或蹲，如此温驯地。孩子，你看见了么，白炽的太阳也躲起来了，天空撒满桔色的光，那是火焰和舞蹈的颜色，神话里失传的大鸟张着巨幅的翼，低低地，盘旋翻飞。时而密集、时而疏朗的鼓点，高亢的女嗓与低醇的男音，百鸟的和鸣，百兽的嘶吼，百花燃放与百草拔节的欢呼声......森林陷入狂欢。我的孩子，你母亲的幼年，就常常陷入森林精灵的国度，忘记岁月，忘记忧伤。嗯，让我想想，你该是哪一只精灵拽住了我的裙角，偷偷钻进我背上的魔桶里的呢？是那只树杈上眨着眼睛的小松鼠，是那只撒开脚丫满山乱跑的小白兔，是山溪边那一支含笑的水仙，还是那一尾溯游的小鲑鱼？
??【二】
??那是一个月光很亮的晚上，我刚刚踏着露湿的山路回家，把魔桶里的迷迭香、鼠尾草、野百合取出来晾在园子的竹篱芭上，我惊奇地看到你酣睡在这些香草上面。我劫劫地伸出手指，轻轻碰碰你粉妆玉琢的小脸，你睁开眼睛，朝我微笑：妈妈。嗯，孩子，那一刻，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而我并曾不知道“妈妈”这个词有多少的凝重与迂回，需要多少的智慧与担当才可以不辜负。
??从少女到少妇，我手忙脚乱接受这个角色的转换。当时，你的母亲是单位的财务，管理票据的发放，回收，核算，繁琐而忙碌。经验的缺乏，使我对你的蹙眉、啼哭不知所措。你的姥姥不放心我的疏懒，更不愿意我把你交到陌生人的手中，亲自照顾你。养大三个孩子的她，亦把你当掌心的宝贝呵护，抱你走街串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要问燕子你为什么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你们的身后，拽着儿歌长长的尾巴。粉团一样的你，常常招来街坊的喜爱，玩具一般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每当这个时候，你的姥姥便会眉花眼笑，哼着小曲儿到厨下给我们娘儿做好吃的。你的母亲常常会对着一大碗鸡汤或鱼汤默默地掉泪，医学上管这种现象叫“产后抑郁症”。你的姥姥看了，便会劝慰说：哭什么呢，傻孩子。我抽抽咽咽地说：他那么小，我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可以把他养大。而且，我的工作那么忙，我怕没有足够的精力照顾他。姥姥笑了：有你一天，便有孩子的一天。多吃点，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孩子，因了你姥姥这一笑，我便踏实起来：姥姥那么普通的一个女人，她可以把三个孩子抚育成人，相对于她当时的条件而言，我学历比她高，经济环境比她好，养活你，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吧。
??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仿佛呵护一件绝世的珍宝一般，小心轻放，眼睛不曾敢稍稍离开。百密一疏，不足60天的你，第一次生病了。那一天我出差，匆匆忙忙把事情办完，回家时天已擦黑了，远远看见姥姥抱着你在家门前的路口张望，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孤孤单单的，仿佛一个悠长的问号，又似是一个焦灼的叹号，疑问，惶急，无助，灼痛了我的眼睛，压抑了一天的愧疚汹涌而至。伺候我们娘儿睡下，姥姥便回家了。累了一天的我睡得很沉，浑然不知你什么时间尿了床。午夜2点，你不安地辗转，身上燥热的气味把我从沉睡里烘醒，伸出手去摸你：好烫！原来是尿湿的褥子把你泡发烧了。顾不得害怕，我抓起钱包，抱着你就往医院狂奔。眼睁睁看医生把针管往你细微的血管扎，你挣扎着躲避，哭声从尖锐到嘶哑，我自责得发狂。因你的挣扎，也因你的血管太小，竟然无法输液，医生开了一点药，敷衍我们回家。我彻夜守着高烧未退的你，不知所措。天亮了，你父亲才从异地赶回来，我边哭边断断续续诉说你的病情以及在医院的遭遇。姥姥也来了，顾不得询问你高烧的原因，抢过你就往医院跑。你的父亲黑着一张脸，刚进留医部，就抢过一张椅子朝昨晚那个值班医生头上砸去，脸上的神情，简直就是要杀人一般。
??三天后，你康复了。疾病，第一次给我带来恐惧。孩子，我是如此恐惧于尖利的针管往你身上扎；恐惧于药物对你身体的残害；恐惧于你花瓣一般娇嫩的躯体无法承受这种伤害。而你，似是天生抗拒与疾病沾边的一切形相。每每遇见身穿白大褂的人，你分不清楚他们是厨师、侍应生、实验室的教授、理发师、美容师，你一律认为是拿着针筒与药物的“恐怖分子”，哭叫着跑开，躲得不见影儿。你记得么，不足6个月大的你趴在地毯上看我玩一款叫“玛丽医生”的游戏，我用鼠标捡拾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装进一个玻璃瓶，然后把瓶子扔进大海里，看着它们沉没，你把小小的手掌拍得通红。孩子，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阻挡一切妖魅对你的惊吓。可是，不管愿意与否，生命似乎总得经风霜，高热、百日咳、小儿肺结核、恶疮、水痘，种种魔魇接踵而至。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你熬过了一周岁。
??【三】
??时光如梭，你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小男孩儿，上学了。那么聪颖的你，应对敏捷，记忆力一级棒；清秀的五官，漂亮的脸庞，山泉般的嗓子，你，如一颗亮亮的小星星一般令人喜爱。令我发笑的是，居然是那些年龄比你大的男孩儿甘心听你的驱遣，帮你背书包、下雨天打伞绕道送你回家。好几次，你在学校被人欺负，常陪你玩耍的几个大男孩儿疯虎一般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敢于直面争斗，并善于还击，这是一种优秀的品质。我的孩子，当别人碰撞你时，不要躲闪，如果退让，你会被挤到一边，那么，怯懦将成为你一生的障碍。当你遭遇冤屈且众口一词指证你的时候，不要惊慌，你要敢于藐视权威，你要相信这个世间会有说理的地方，并且会有说得上理的人。活着，总会碰上某些防碍你的人，当你无法解决这种牵绊的时候，试着求助，隐忍会导致心理的失衡。我记得，某个冬天的早上，你如一株霜打的植物一般耷拉着脑袋回家。我疑惑的盯着你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说。你瞅了我一眼，欲说又止，接着扁了扁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厉声喝道：说！你睁着一双泪眼望着我，边哭边说：同学诬我偷他的小刀，我说没偷，他拉了另外几个同学指证我，老师相信了，倒着拎起我的书包，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撒在地上让全班同学看。我蹲下，握着你抽动不已的肩，对你微笑：下午，我跟你一起回学校。当天下午13时，我叫了几个手足一道去你的学校。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呢？因为这个时间段学校的人最多，老师、学生都在了。孩子，我要教给你什么叫做“杀鸡儆猴”。按照你的指认，在你们班教室外，我们几个人恶煞一样拦在了诬赖你偷东西的同学面前，他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周围的学生越围越多，那小子何曾见过这种阵势，过不上一招，他便吓得尿了裤子。我的目光剑一样掷向你的班主任，只见她在教室的门口老鼠一样探出半个脑袋，旋即缩了回去。呵呵，呵呵！经此一役，天下太平。
??你的功课，我督责甚严。为了帮助你打下夯实的基础，从高校出来的我，陪着你重新从幼稚班开始。我的孩子，不管你将来为王为寇，读书，是唯一使你优秀的途径。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皆从书中来，你的母亲也是俗世的。于是，便有了题海战术、兴趣班、课外活动小组等等五花八门的素质训练。不仅仅功课上如此苛严，社会关系方面的训练亦是同步。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你就是班长，课代表，代表班级出席学校的各类活动，参与各项赛事。在我的观念里，一直这样认为：一个人长期处于优异的地位，将更有利于激发他的特质。我相信，最好的草场也有瘦马，贫瘠的滩涂、盐碱地也可以收获丰硕，个例而已。
??所以，我要你把自己当王子一样宠爱，自由，独立。小小的你，便拥有外出吃饭、购物签你自己名字的权限。你可以自由选择麦肯姆、耐克；也可以选择街头大排档就餐，穿几块钱一双的胶鞋。体验奢华。体验贫穷。在纷繁的世俗景观中，让你感知贫富的分野，掌握你此后的人生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