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足迹.墨痕
【老屋】
老屋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坐南朝北，白墙黛瓦，常见的南方院落。天井里可以望见很高远的天，春天有燕子飞来，落在檐下筑巢，秋天有雁群经过，飞向更南的南方。门前及东面是两张十余亩的塘，植莲，塘边是一脉清流蜿蜒，溪边种柳。我的卧房在东面，临水而筑。春天，万缕柳丝在陌陌紫陌上清婉凝立，与我，妩媚对视；夏天，大片碧绿的莲拥挤到我的窗前，还有荷花明艳的笑脸。于是，会涉水摘花，或是会取了长长的细竹竿钩几枝幽香，供在案头净瓶，于清绝的香里眠去。更多的时候，是斜躺在窗前的凉榻下，握了一卷，默默吟诵。扎着羊角辫的懵懂年华读不懂艰深的书，看的多是同学间互相传阅的小人书。识字稍多，便读从同学父亲那儿偷来的三言二拍七侠五义等。
我的同桌玫是家中独女，她的父亲在外地工作，作为弥补，她的父亲给她数量不小的零用钱，玫把那些钱换成小人书，小人书是她父亲缺席的补偿。在知了没完没了鸣叫的恼人长夏，与她，逃课，躲进她那间小小的阁楼，坐拥几百本小人书，其乐远胜在教室打瞌睡。数以百计的连环画翻起了毛边，我的小学生涯也宣告结束了。
夜凉如水，躺在夏夜的星空下，听隔壁的叔伯讲一些狐仙鬼怪的故事，七仙女，哪咤，孙悟空便是在那些夜晚落入我的梦境。月光铺满乡间的泥路，我的父亲会用自行车载了我到镇上看戏，戏台上的红牙檀板，水袖飘飘装饰了我稚嫩的梦。祝英台寂寞的坟茔，李香君染血的桃花扇，杨玉环不似人间有的霓裳羽衣舞，如风掠过我的青鬓，我由此初窥人间的繁华与苍凉。此去经年，红尘打滚，我仍然走不出故乡那间老屋织成的梦，在微雨潇潇的黄昏，在烟疏月淡的晚上，那些梦会踩了细碎的步悄然而至，与我，温暖对视。
【漂流】
白衣如雪的华年，我在财院读书。枯燥乏味的报表，毫无风情可言的阿拉伯数字滋养不了青春的寂寞，在60分万岁的叫嚷声中，我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读三毛，席慕容，张爱玲，读唐诗宋詞，读西厢红楼，用浪漫感伤装饰鬓发青青；赶赴一场又一场繁华的约会，在虚空中浪掷光阴。学业在媚眼频抛中日益荒芜，知识的积累十分浅薄。走出象牙塔以后，我无须为生活而奔波太多。旷日持久的爱情修成正果，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男人的阿娇。他的毫光幻成一座透明的牢，我是囚在那座牢里一只慵懒的猫，他遮挡了霜雪的同时，亦阻碍了我心智的生长。生活于我，成了雾里看花，我在呆想里度日，偶尔读书，偶尔涂鸦。精致，苍白。网络适时介入我的生活，在这个第三度空间，我开始独自漂流。
【回归】
04年，常在美人关聊天室晃悠的我终于厌倦，盯着满屏哗哗流动的废话不知所措。水样流动的ID如无根的浮萍，一阵风来就可以无踪，愈发加深我的失望。女友瓶儿说：月，聊天室的喧闹不适合你，美人关在论坛新开了一个版面，你去看看。从喧嚣走向喧嚣，我从聊天室漂向论坛，新奇感刺激了兴趣，我当斑，当管理员，写些粗制滥造的文字，在浮名里沾沾自喜。时光如沙，从指间哗哗流走，不曾自觉。论坛大概是网络里最浮嚣的地方，每天总有那么多的人聚在一起灌水，嬉闹，吹捧，拍砖，那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不知所云的文字，一点一点把人的心泡浮。一个又一个优秀写手的相继离去，令到我十分黯然，同时亦清醒地意识到：文字是清寂的生命，在喧嚣里萎缩，而后死亡。
幸而这种生涯持续的时间很短，我遇上一个博学儒雅的男子，法律从业人士，诗人。职业锻造他鹰般犀利的目光，看透人世冷暖荣衰，结实的智慧包藏着一颗温润的心。他微笑着凝视我的飞扬跋扈，对我的浅薄虚荣洞若观火，却是无言。我一次又一次在他眼皮底下闯祸，跌倒，一次又一次他拉起我，大概是不忍看我脚步的踉跄，又或许是觉得我朽木尚可雕，他终肯出言点拨：回去认真读书吧，你还欠修炼。并赠一谒以勉励：休叹池水漫，水落青古见。衣袂染馨香，翰墨袭书卷。
揣着羞愧，也揣着感激，我逐渐淡出论坛，去捧起书橱里落满灰尘的书，慢慢沉静下来，在午后阳光映着窗纱的静谧里，在新月初生洗净太虚尘的澄澈里，焚起一炉香，悠然踱回远代，入酒坊，登戏台，品魏晋的风流，赏唐宋的繁华，观红楼之旖旎，读西厢之缠绵。归来，找出书箧里洁白的宣纸，绣花的针，细细刻上青葱岁月的桃红柳绿，旖旎馨香，浅笑轻愁。此时，你一定可以看到阳光穿透窗纱落在我身后的木质地板上，一束光避开窗帘的阻隔直抵我海藻般披散在背上的黑发，光束里有微小的尘埃旋舞。你还可以看见我鼻翼上沁出的细微的汗，及踝的细绸长裤折射了阳光，一圈淡红的光晕笼着我，高大的书橱立在身后，檀木书桌散发古老的木香，墙角的龟背竹水意充盈。你可以读到无涯的宁静。
【雅居】
在《前生缘.今世情》里有一段箫的住所的文字：箫住在紫金山下一座的小楼里，庭院里遍植梅花，落地窗上，淡黄色的织锦缎面轻轻笼着一层薄若蝉翼的妃色轻纱，一张柚木大床叠放着手工刺绣的精棉被褥，与床配套的梳妆台上罗列着玲珑剔透的小小瓶子，香水，香薰精油，各种功用的护肤品，同色衣橱紧靠着另一面墙壁悄然独立。与窗帘同色的地毯，香水百合花葳蕤着。书房的布置十分简洁，居中放着一张柚木大书案，案上摆着一台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几本箫常常看的书籍，靠壁立着一书橱，磊着各式版本的图书，一方矮几上立着一个青瓷大花瓶，墙上是一幅云锦，一管玉箫。拉开一堵透明的玻璃墙，一脉青山静静地卧在广袤的天宇下，树静云轻，飞鸟慢翔。这段文字其实是绘了我所处的真实环境，只有地址不同。我长在岭南一个栽满蝴蝶树的小城，家建在一个叫“七星花园”的小区，花园里有个占地数千平方的庭院，广植挺拔的棕榈，绿荫如盖的细叶榕，还有山茶花，映山红，菊花，玫瑰等花卉。假山水榭，曲径回廊，鱼翔浅水，鸟鸣深树。踱出花园，缓步穿行在铺着干净方砖的人行道，空气里常年飘着不同水果的味道，甜蜜馨香。抬头，可见城西群山逶迤，一峰独秀，是个佛教名山，尼庵清幽，寺庙雄伟。山以“石奇，树秀，茶香，泉甘”而名，数十乃至百多立方米的巨石层叠成嶂，山上丛林如海，遮天蔽日，200－300年树龄的松，樟，榕随处可见，一棵根须如虬的怪树，盘踞在一块上百立方米的石上，石壁有古人凿刻的“乳泉”二字，《浔州府志》里说：此泉冬不涸，夏不溢，清冽如杭州之龙井，时有汁喷出，白如乳，故名乳泉。西山茶，出棋盘石乳泉井观音岩下，根吸石髓，叶接高山清露，乳泉水浇灌。一脉清流从重山深处走来，止息咆哮，绕过城郭，蜿蜒东去。于月白风清之夜，山房静坐，沏一壶香茗，听万壑松风，可将红尘暂时搁浅。或登峰顶，看晴日下浔江如暖玉般发着莹莹的彩，便觉尘襟俱涤。
【澄净】
我想我是一个得到很多恩宠的女子，虽然我也经历背叛，欺诈，离别，眼泪等，因此我的生活并不完满，但我想，我是一直在爱着，我在用爱织一领水晶帘，把这些苍凉，暗晦，激烈过滤，隔离。我知道，唯有爱，才能让人真正善良。唯有爱才能让人真正纯粹。如此，无论在现实生活抑或在文字里，你都可以感觉到我将这份婉约，这份精致的縯绎，毫无愧怍。我一直在尝试把金戈铁马的凛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凄丽，融入山葱水笼，融入春花秋月。如此，你看到的便是一个长发如瀑，妆容精致的女子，裙裾拂动处，唐风宋韵浅浅浮动。这种阴柔绝非病态，相反，它是唯美的，健康的，是对坚硬现实的一种必要的校正与补充。我在博客里写过这样的文字：越来越讷于言，倾向静默。矫情，多愁的年少时光，偏执与痴狂，越走越远。知道，一些人，一些事，注定与我的生命擦肩，无论怎样纠缠，怎样执著不舍，一再求：STOP。如你所说：并不是所有的错过，都因为过错。从来都以为，爱如春花，开了便会结果，遇你，才明白，爱是秋月，圆的时候其实很少。友人曾说：其实你才是上帝的宠儿，几乎没有错过任何美好，你应该感恩。深以为然。只是，依然困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以有多长。我渴望，如果可以，就让我在每一次遇见你时，给你最灿烂的笑容。所以，此后，都不会再在深哀与极乐时开语，怕灼热会猥亵神明，招来天谴；怕疼痛会扭曲自己，变成丑陋的女巫，所出之言会是恶咒。缄默不语，只是，要把洪流封存，窖藏，滤尽俗世尘烟，化为佳酿，或是清泉。而你，终是能读懂我笔端淡淡流出的欢喜与愁伤，一如你能读懂我眼眸深处云雾的升腾与落下。你也知道，我终会在月夜乘舟，穿行荷叶田田，吹一曲《高山流水》，让万觞红尘愁绪，都随鸥飞鹭起，没入水云间。那么，请让我燃起圣火，纯洁红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若天使的声音。纤足过处，朵朵莲生，衣袂举时，袖满清亮月光。看我灯下听雨，纤指搦管，你说我的文字如淑女轻弹，小珠落盘。看我梅边横笛，你说我的文字是如歌的行板，醉人的诗行。看我飞觞醉月，你说我的文字是酣醉的清醒，浓烈而冷静。看我白衣如雪，悄然坐对一树寂静的梨花，你仍然惊艳孔雀翎那一抹泛着银光的魅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