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老实人。
喜欢平淡，平凡、安静，不用一点修饰。就如年轻时，不懂追女孩子，故意避开所有可能会发生邂逅的场景，只是喜欢一个人看书。
从前，有过一个隔壁班的女班长给我递字条，我没看，随手扔了。不是因为酷，是我不敢，不配，不能。
我不象所有青年那样渴望自己的爱情会有怎么突破，更不会幻想与言情书中般传神。我只喜欢平淡。
转眼，我结婚了。她是父母介绍的，我也就默婚了。从来没有给过妻子浪漫、惊喜，甚至连那些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我们不要孩子。
她说，好。
结婚已五年，我们有过生活，却没有过恋爱，但妻子依然温柔可人陪伴着我读书。时而会为我端来一壶冒着白烟的茶；时而会告诉我不要冷了；时而会唱一首歌让我对愉快起来。对于妻子的一举一动，我从没有说过谢谢，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这理所当然，而是，我觉得爱就是行动。
记得一次出差时，妻子照例为我准备好出行的衣物，微笑着把它们一件件塞到箱子里。
我问，想要我给你带什么？
她说，你决定。
我说，杯子吧？
她怔怔点头，说好。
回来的那天，我的确买了个很深，杯口很大的杯子回来，象个孩子替母亲买酸醋那样，老老实实地交到妻子手上。
她故作惊喜地说，哇，这是你送给我最美的一份礼物。
事实上，妻子没有收过我的礼物，我从未给她送过花，从未在分别的街头亲吻过她的额头，从未自然地托起过她的手，从未为她带上过戒指或项链，从未夸奖过她做的家务是多么优秀……
尽管如此，妻子还是喜欢安然地坐在我身边看我写字，脸上总能露出美满的笑容。
她对我很放心，每次和朋友出去喝酒，我都告诉她会在十二点之前到家。最后我会在十一点半走出酒吧，留出半个小时开车的时间，一分不少的到家。回来时她会坐在沙发上打盹，开着电视，也没关。我没有拿被子披在她身上，更没有用公主抱法把她抱到房间里，只是轻轻拍拍她。
说一句：到屋里睡吧。
然后转身向浴室里，冲凉。
妻子很喜欢啃苹果，边看电视边啃，我就从侧面看她的右脸，与苹果的弧线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成了我们家最美的风景线，不过，我没告诉她这些。她特别喜欢看那些殉情的连续剧，感动得死去活来，拽着纸巾不放。
因为她喜欢吃苹果，所以我常常一箱一箱搬回家放到冰箱里，让她怎么也吃不完。
她有一头长发，从我们认识至今都是是直直的，比老王的那口子好，不是染红了，就是给电卷了，今天不是买两套衣服，明天就去做做脸。
妻子喜欢穿白色衣服，白色裤子，在夏未给人清爽的感觉。她说她喜欢白色，象天空那样的白。我告诉她，天空不是白的。她默默念，就是白的。
入秋的夜，天气转凉了，我把身子缩着，双手捂住胳膊。空气很轻，我深深吸了两口，踏上了回家路。街上的商店都打佯了，剩下一些流浪的小猫，我走过去，它们纷纷散开了，感觉自己挺象怪兽的。黑夜的路特别清静，鞋子踏地的声音似乎窜了一条街。穿过这条马路，再饶过那条街，转向右边那区就差不多到家了。
到了家楼底，看到妻子在那站着。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休闲裤。
你怎么又站在这呀？我走向她面前。
妻子耸耸肩，说：天气转凉。你忘了拿风衣。
以后别等我了，我不是每天都这么早回来。因为我的工作很忙，大多数时间都是让她在等我。
我刚想转身却被她叫住：老公……
天气那么凉，别穿得那么少，很容易着凉的。她把手上的外套拿下来，披在我身上，还沾着她身体的余温。
我没说谢谢，没望她一眼，就上楼去了。
用热水洗了个澡后，躺在床上，闭眼。白色的被子搁在脖子上，手臂埋在被子里，平躺在床上。她躺在我的左边，很平静的呼吸声。
我和妻子从来没有吵过架，是不是我们之间因为彼此都没有感觉，就不会发生争执。每次深夜两点被门铃打扰，那一定是老王被老婆赶出来，找我诉苦来了。
哎哟，我的兄呀，我家那只母夜叉说要阉了我。
不会吧，嫂子那么美丽。我点燃香烟，才想起是在家里，所以又把它灭掉。
你是损我吧？美丽杀手，见过吧？都三四十岁人了，还把自己往洋娃娃那样弄，哪知弄得跟狸猫那样。
老王比手画脚地说起自己的老婆，我淡淡地笑，给他倒酒。
象你多好，老婆象只猫。救救我吧，兄台。
叫英台也没用，嫂子的威力我们这群兄弟可是见识过，我不会说谎的，帮不了你。
老王总是在外面留有很多女人，然后在他老婆面前拿我当幌子，尽管他老婆和我妻子是好友，我也没有在妻子面前拆穿老王，替自己解释。不是我讲意气，而是我认为没那个必要。
妻子的母亲都不在这个城市，所以她每隔一天就回望我家里窜，因为我和父母之间的矛盾，所以一直她在做调解。
又一次出差的前一晚，我们没有特别缠绵的拥抱，我对着电视，她还是对着行李箱。
我问，想要我给你带什么？
妻子刮过耳边的发，放出笑脸说，你决定吧。
我点点头。
那次去了两个星期。回来的时候，我还是给她带了个杯子，因为看以前送她时，她好象笑得蛮开心的。不过这次我买的是一对。
妻子扬着嘴角说，这是我收到最可爱的一份礼物。
我说，是吗？那我把另一个送给老王吧，反正他喜欢可爱的东西。
妻子没说话，看着我。
怎么？不好？
你怎么不用？
我不喜欢用杯子喝水，我喜欢用盆。
那段日子里妻子总是高烧不退，可她不敢吃退烧药，说苦。
生病的第六天，住院了，我请了一下午的假去陪她。她没有撒娇说不舒服，而是乖乖地说，我今天发现有本书里的味道很象你。
你还没敢吃药呢？
她笑，抓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看着妻子蓬松的头发，越发可爱。她伸伸懒腰，说，辛苦你了。
怎么？
家里的活都得你干了，是不是很不习惯呢。
是呀。我认真的说。
看，我生病了，眼神还是很好的，最近有没有新突发的灵感呀，说好让我第一个看的。
妻子拽过我手里的文件，她确定这一定是拿来给她看的，才敢那么自觉。平时她是个很文静的乖孩子，就算很想看我写的东西，也会呆呆地说，我想看。就是因为她的一句：我想看。我才告诉她，以后写的文章都第一个让她看。
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是承诺。妻子却死死守住我答应她的事情，每一字，每一句，她背得比我清楚。
过几天我得回你老家，把你老爸老妈接过来。我望望窗外的夜色，坐在皎洁的病床边上对妻子说。
她没出声，低着头。
我问，呵，想要我给你带什么？
她说，杯子吧……
我说，好。
她接着说，我给你唱支歌吧？
我笑了。
生病的她显得格外弱小，象被我捧在手心的孩子，她唱的是江美琪的《路人》
晚上和老王喝得烂醉如泥，他说他和老婆快要离婚了，他要把那个美女大学生接回家，给他生个小孩。
怎么思想那么腐败，有老婆就得有责任呀？
我哪能象你，要我是女人，决不嫁你，倒霉。
呵呵，我觉得我家那口子挺幸福的，买个杯子哄她就好了。
她是不是不爱你呀？
不会吧，我从没想过。
那你糟了，她一定是外面有男人了。
胡说，老王。
嘿，我家那只狸猫都有人要，何况你家的小乖猫。女人呀，哪能不想自己老公浪漫一点，你偏偏是个呆瓜。
被老王这么一说，我心悬了一半。
没那回事，她一下班就回家，每次都比我早。
就是比你早才有问题。肯定是藏了个男人在家里。
别乱说，不说这个了。
真的，你不信我，说不定那男人还睡过你的床呢。
叫你别说了。我使劲一拍桌子。
怎么？老婆让你带绿帽子，你和我叫劲呀？ 老王颠颠倒倒站起来。
我一拳甩过去，他跌在地上，狂笑：好呀，你小子，为了那贱猫打我，我可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回到家楼底，空荡荡的。
同样的夜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我，她却没有再到楼底来接我，因为她躺在医院里。
醉了，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吐得一地都是，在家从来不会提起拖把的我，得把地上恶臭的东西给清理掉。口渴得狠，到厨房里倒水，厨房的灯坏了，昏暗一片，懒得去弄，反正我也习惯在黑暗中寻找自己。走到饮水机旁，用手摸寻着杯子，不慎将杯子推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平时都是她给我倒，一样不用开灯，水就能满满的出现在床头柜上。
口干舌燥的我打开冰箱，还好，是她临走时给我做的冰柠檬水。我满意的笑了，象个小孩得到了一颗糖果，我满意的不是糖果，而是为我做糖果的人，一个细心的人，可惜，我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在冰箱的门上，我又发现了一张字条，黑暗中的白色总是特别明显，可看不清纸上的字，一个个方块，整整齐齐的，扯下来，拿进房间里。
妻子留给我了七十二张字条，分别贴在洗衣机，衣柜，鞋柜……等等，所有生活上所需要的几乎都有，甚至在马桶上。我把它们一张张的收在柜子里，在这个醉的夜晚，我格外的想念一个人，那个披着黑色头发，做事低调却让人感动的人……
——嘀，嘀。
一条未阅读短信息，查看。
——老公，我在医院里，刚刚吊完点滴，就SEND给你了。我很快会回来的，别为我担心，好了，睡了。
老婆，加油。我很速度的按出四个字，选择保存。
在我手机的草稿箱里，有很多没有发出去的短信，都是回复给妻子的，可是我始终没发出去。
在她短信的陪伴下，我睡了，夜里我把妻子的枕头抱在怀里，呼吸着她头发留下的香味。
从老家把她的父母接来时，我没能买到杯子，就随便拿了一个花瓶回来。其实都一样，都是拿来装水的。她父母一路上哭呀哭的，不知道是因为快要见到她了太激动，还是不舍得回老家。
到了医院后，我把花瓶拿出来给她，说，杯子买不到，花瓶你喜欢吧？
她笑得把眼睛眯成了缝，频频点头。
按时吃中药了吗？她母亲问她。
她笑笑。
一定是没吃。怎么那么不听话。我教训起她来。
怕苦。她低头，妻子是最怕苦的，但我不怕。
我拿过药，各倒入两个杯子……
我陪你喝，信我，不苦。
妻子乐了起来，象吃苹果那样，把药喝了，当然我也喝了。
苦不苦？
她用力摇头。
之后的日子里，中药都是煎两份……
妻子入院的第六十九天，我就开始觉得奇怪了，她的肺炎怎么那么久也好不起来，我已经每天在监督她吃药了，便跑去问医生。
那不是肺炎。你是她丈夫，你不知道吗？医生的话刺中我的心。
入院后的第七十二天，妻子走了。
临走之前她靠在我的胸上，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她的手心滚烫，从今医院到今天都是这样的温度，我却到现在才体会到。她问我：我要出差了，你想让我给你带点什么？
我说，你决定好了。
她说，杯子，好不好？
我说，好呀！
她很想用力笑，可是最后只能抿抿嘴角。
已经习惯独自走夜路回家，即使有计程车也罢免。我喜欢欣赏路边的景色，也许在一棵树；也许在公车站；也许在餐厅的橱窗；也许在某个屋檐底下，我也许会撞到她。是不是心在等待一个人，所以特意让自己在这无人的街道上徘徊。
我答应她，不会再醉，所以我戒了酒；
我答应她，不会再哭，所以我也没有再笑；
我答应她，不会绝望，所以我坚强的等待，等着她。
有些甜言蜜语还未来得及说，却早已在心间默念了上千遍。
妻子写了一段话，是在住院的日子里。
你很老实，不懂得说话，你不会制造浪漫，更不会哄我开心，不过我都习惯了。我喜欢在楼下等你，因为等你让我幸福。我喜欢坐在你左边，是因为能更靠近你的心脏。我喜欢想读你的文章，是因为我希望能在里面看到我的出现。我喜欢杯子，是因为你只会送我杯子。你送我的第一个杯子很大，是想让我喝多一点水，保重身体，我知道。你送我的第二情侣杯，给老王了一个，是想让我应该和你的朋友搞好关系，我们都是你最爱的人，我知道。你送我的第三个是花瓶，是想我象花那样美丽的绽放，我知道。可花将要凋谢了。你不想和我生孩子，是想把我当坐孩子那样疼我，我知道。其实我不喜欢吃苹果，是因为我知道你特别喜欢看我吃苹果的样子，我才努力让自己喜欢吃苹果；其实，在大学时期，努力给你递过情书的人是我，从高中到大学。其实，老王的老婆早和我说了你们在外面的事，我知道你是想说夫妻之间应该互相信任，所以我没责怪过。你从没有和我说“我爱你”三字，是因为你对我的爱超越了永远。你没有和我说“永远”是因为你知道没有永远，只有一辈子。你没有和我说“一辈子”但是你却送了我杯子，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接受了，而且我会告诉你：老公，我爱你，永远，三辈子（三杯子）。
她给的温度在现实生活中渐渐淡了下来，我手足无措地想保留，却……
其实有时候我们总是在无意中丢失很多东西，不是因为脑子不好，而是忽略了他的重要性。
这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个夜里，我在收到的每条短信中沉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