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
小时候，我们和几户人家挤住在一条巷弄的旧屋里，楼上一间只有一扇门，白天也要亮灯的小房就是我们的家。母亲常在父亲面前抱怨，什么时候才能有一间有窗户的房。一天放学回来，发现家突然变得光亮起来，一束阳光从门后面的墙上父亲凿穿的一个大洞钻了进来。几天后，我们家终于有了一间有窗户的房。母亲苦笑着，把饭桌挪到窗下，饭后，饭桌就是我的书桌了。
推开窗扇，我看到了墙后面的世界，一间间参差不整的瓦房，房顶上几只打闹的小猫，瓦楞上风中抖擞着的枯草。远处有一个长着一棵参天古榕的很大的院落，父亲说这地方过去叫太史第，历来都是达官贵人的府宅，现在是政府办公的地方。还告诉我，除了榕树，里面还有一棵年代久远的桂花树，开花的时候，老远都能闻到它的花香，眼下正是它的开花时节。
夜里，猫儿追逐蹬踏瓦面的响声，剌耳的吼叫，令我难以专心于功课。我合上书本，向远方眺望，大院里的灯光隐隐约约，古榕巨大的树冠如云团般晃荡着。我努力地搜寻着桂花树，却终不见它的影子。一片落叶从窗前飘过，空气中早已没有了夏热的暑气。忽然，一阵风扑面而来，我闻到了淡雅的香。父亲也闻香而动，把窗扇开到最大。我闭上眼，深吸着空气中的香甜，向窗外伸出双臀，幻想手上落下一朵桂花，那时，我还不知道，桂花只是如米粒般大。当我重新打开书本，已是两耳不闻窗外声，一心只有桂花香了。渐渐地，那一道道题目不再是那么难以跨越的山。
从此，我有了对桂花树的牵挂。我会对人行道旁的桂花树一一注目，记下它们的数量。当一树倒下，我会试着用力把它扶起。我在公园的桂花树下，认识了好几个花匠，他们都知道那大院的桂花树，说那是少有的金桂，被称为桂之王者。
有一天，我走进大院，在一幢二层小楼后面找到了那棵桂花树。如小脸盘般大的树杆拔地而起，树稍巳及楼顶。不过在古榕树下，它仍算卑微。虽然它永远不及古榕的高大伟岸，但仍然顽强地伸展着繁枝茂叶，奉献着满园花香。当下正是它最灿烂的花期，满树花苞如金砂，镶嵌它的每一枝每一条。一阵风便是一阵花雨，地上一片金黄。我小心翼翼拾拣着洒落的花滴，一位伯伯缓缓走来，望着眼前我捡起的那一堆桂花，微笑着说：“好花呀，把花放酒里，桂花的香味永远也不会失去的。”
回到家，我把花儿摊在饭桌上，一时满房花香，分不出是窗外的还是桌上的。两个大人象小孩一样乐着，一会把桂花装入酒瓶，一会把桂花往茶叶里拌。未了，母亲还把一直舍不得吃的白糖倒在小碗里，拌上余下的桂花递给我，笑迷迷地说：“ 棠儿，给你桂花糖。”第二天，当我把桂花糖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时候，一个一个都伸出小手。在那个物质匮乏，很多物品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对于我们这些渴望能得到一颗糖果的孩子来说，嘴上嘬着桂花粘着的白糖，无疑也是难得的享受。当把糖一一分到他们的手心之后，我就有了一个“桂花棠”的绰号。
辗转多年以后，我们住上了有着多个窗户的新房。新家安顿下来，母亲又在父亲面前开始了她的抱怨：“怎么老闻到一种灰味，要是有桂花香就好了。” 母亲走向窗前，向河对岸旧居的方向望去，眼内充满眷恋。其实，我们居住过的旧屋，窗下那片瓦房，那个大院，以及附近的一大片旧房，早已改建成一座新城，它有个好听的名字，月桂榕城。所幸的是，那棵古榕，那株桂之王者，在新城里依然生机勃勃。
这时，父亲不知从那里翻出一个酒瓶，打开瓶盖拿到母亲面前不停的晃动。有点茫然的母亲一下子醒悟过来，一手夺过酒瓶轻轻吮了一口，笑着挥舞起拳头追着父亲说：“那时我就闹不明白，桂花酒怎么就少了一瓶，还说是我偷喝了，原来是你藏了起来。”笑闹中桂花酒洒落一地，顿时，满屋洋溢着醉人的桂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