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一起走出站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夜了。我帮海妹把围巾系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拉着她的手紧跟在任五兄弟身后。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一幕，都忍不住一阵唏嘘。任五当时的动机，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已经慢慢的了解了。可我咋会就那么痛快地跟着他走呢？我分析应该是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时的眼神。恩，应该就是那个眼神，让我如同中了魔法一样，乖乖听命。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那时我对未来生活的茫然和恐慌。他的提议无疑如一根黑夜里点燃的火柴，虽然微弱，却带给了我一丝光明。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运吧，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冥冥之中我的路。
火车站的出站口永远都挤着不少人。有一些是为了接人的，还有一些是为了拉客。
任五兄弟俩走在我们前面，不时有人跟在他们身畔，询问是不是要住店。那些人锲而不舍地跟着，很像从前沿街乞讨时的我们，只不过手里没拿装钱用的缸子。任五哥儿俩走得很快，我和海妹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生怕被落下。
最后，在好几个拉客的人当中，任五选择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我们跟着她走，也不记得拐了多少个弯，走过了几条长长的胡同之后，终于到了一家小旅店。一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是两个世界。她热情地把我们引进去，连喊了好几声，接待台的小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来。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任五要了一间三人房，海妹住插间。那个女孩为任五登记办理入住的时候，用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和海妹好几遍，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你们怎么弄成这样儿？”她的眼神中充满厌恶。
我们怎么弄成这样儿？我们一直就这样啊。我的嘴嘎巴了两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他们俩是我姨家的孩子，”任五见状忙说，“出门走丢了，这不嘛，今儿才找着。”
年轻的女服务员此刻看上去似乎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她看了一眼任五，忽然笑了一下，“行了，我就是问问，这个给你。”说着撕下一张纸递给了任五，“拿着，去二楼找服务员给你们开门。”
见我们都办妥了，那个引我们来的女人跟年轻女孩招呼了一声就又出去了。我想她大概是又回火车站去拉客了吧。
任五让我们先上楼，他马上就来。临上楼梯，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任五正和那个年轻女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俩人一起笑了起来，那个女孩还打了任五一下。
床，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并排摆放的三张床！床上有厚厚的垫子，铺着蓝白格相间的单子，被子和枕头整齐地放在床头。这就是我今晚睡觉的地方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床还在那里，这显然不是梦。
“你去先洗个澡吧，这条毛巾给你了。”任五打开黑皮包，翻出一条格子毛巾递给我。“出门往左拐，到头儿就是洗澡的地方，去吧。”
我拿着毛巾只是呆呆地看着任五，没动弹。
“快去吧，还杵在那儿干哈？真他妈烦人！”任六看着站在房间中间发呆的我，大声骂道。
任五这时走到我跟前来，很亲切地拍了我一下，“小兄弟，去吧，洗干净了好睡觉。”
我只好拿了毛巾走出房门。刚一走出去，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我有些胆怯地沿着走廊往左边走，一直到头儿，也没看见能洗澡的地方。这时，为我们开房门的那个服务员走了过来。
“你要找啥？”
“我想洗澡。”我回答的声音软塌塌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哦，那你往这儿走干什么？洗澡的地方在楼下，走廊那头儿。”
我顺着她说的方向找到了楼梯，摸索了半天，总算看到一个不大一样的房门。那里面有水声传出来，我想这一定是洗澡的地方了，就推门走了进去。
“啊！”忽然一声尖叫响了起来，吓得我汗毛直竖。
雾气中，我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胖女人，抖动着浑身的肥肉正企图用毛巾遮掩住自己。
“哪儿来的小流氓，还不快滚出去！”她的声音真难听，有点像一只母鸭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一只拖鞋已经飞了过来，正打在我的额头上。我一时蒙住，木立在那里，拖鞋打在我头上又被崩飞了。
“还不走是不是？没见过女人洗澡哈！”女人弯腰去拾另外一只拖鞋的时候，捂在胸前的毛巾掉在了地上。我发现她的两只奶子比海妹要大好多，随着她身体的弯曲跟地面呈垂直状，在半空中来回悠荡着。
“小X崽子，我让你耍流氓，来啊，来啊，你不是想看吗？我让你看个够……！”女人站起身，也不捡那条掉在地上的毛巾了，边骂边向我走了过来。我看见她的肚皮上有一条紫红色的疤痕，好像一条丑陋的蚯蚓趴在那里。
另一只拖鞋也以异常迅猛的速度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拖鞋擦着耳朵飞了过去，打在门上又被弹了回来，恰好打在我的脖子上。
我忽然醒悟自己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转身就跑。我听见里面仍在大声叫骂着，我的额头和左耳被擦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生疼，毛巾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洗澡，本来就不是我该做的事情。我，一个乞儿，十几年了，连脸都没好好洗过，洗的什么澡呢。能在如此寒冷的冬天住在这么温暖的屋子里，还有铺着厚垫子的床，还有刚刚经历的那么多事情，那些我从来没见到也根本想像不到的事情……我不是在做梦吧！
任五兄弟可能都睡了吧，海妹在干啥呢？我边想边往回走。经过海妹房间的时候，我停了一会儿。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没有和海妹在同一个屋子里睡觉，不知怎么，心里总是感觉有些不踏实。
当我终于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任五不在屋子里，那两个皮包都摆在中间的那张床上，里面的东西被翻了出来，弄得床上、地上到处全是。任六躺在靠窗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刚走到那个唯一的空床边儿上，打算爬上去躺下，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任五穿着外套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拎兜。看见我，微笑了一下：“来啊，帮我把东西都拿出来！”
我帮任五把拎兜里的东西一一都拿了出来，放在我正要去躺的那张床上，眼睛不知不觉地亮了起来，原来里面装的都是些好吃的：5只酱猪蹄、四个茶叶蛋、两包五香花生米还有一瓶白酒。
“来呵，快起来。”他招呼着任六，“来庆祝一下我们这次的成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