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元钱
近几年，孙瘸子带着我们在北方的各个城市流浪着。我们在一个城市通常会呆上几个月，那要视城市的大小而定，有的时候我们也去县城。
孙瘸子通常会找比较繁华热闹的街道，在我们面前铺上一张很大的白纸，上面是孙瘸子为我们写的各种悲惨遭遇。我们常常是一跪就是一整天。夏天，膝盖硌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冬天，由于老不动弹的关系，膝盖以下都几乎没了知觉。
我常与海妹一起，扮做一对落难的姐弟。我们四周总有一些喜欢凑热闹的人围着。有的指手划脚地帮我们出主意，有的看了一会儿之后摇头叹息而去，也有的慷慨解囊。
一个冬日的中午，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新疆人正在卖烤羊肉串。他一边往肉串上撒着调味料，一边嘀里嘟噜地吆喝着。烧烤的香味不时飘过来，我和海妹都忍不住偷偷向那里张望。吃肉串的人很多，把那个新疆人忙得团团转。
我吃过羊肉串，那是一个卖肉串的哥哥给我吃的。他把几只不小心沾上了炭火的肉串统统给了我。那可真是好吃哩！和锅烙的味道不同，它奇妙的香味儿留在唇齿之间久久不去，仿佛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正在我被羊肉串的香味儿搅得头昏脑胀的时候，眼前竟然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四根羊肉串！我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戴着一副近视镜，正冲我乐呢，可那笑容看上去有点古怪。
我接过了肉串，当然不会忘了跪在我身边的海妹，分给了她两根。我向小眼镜儿道了声谢谢，头也不抬，就开始吃。肉串上好象沾了一点黑灰样的东西，不过还是温热的，吃到嘴里喷儿香。
“怎么样，好吃吧？”小眼镜儿依然没走，站在我面前。
“还记得我吗？上周，吉顺街，我们见过面的，嘿嘿。”
“那天我和我爸在一起，他还给了你们十块钱呢。想起来没？”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的确见过他，当时他身边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也戴着副眼镜。在仔细看过地上那张大大的求助信后，那个中年男人给了我整整十元钱！我向男人叩头表示感谢的时候，他已经领着男孩转身离开了，我听见那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记忆中，这是我讨到的最多的钱了，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停止了咀嚼，抬头望向小眼镜儿。海妹的肉串还没有吃，她用右手吃力地举着。因为天气太冷，我们又没有手套，手指被冻得僵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些被冻裂的口子，整个手看上去又红又肿，隐隐地透着紫。
“那可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啊。就因为你们这两个骗人的家伙，害得我一周都没吃到肉了！”小眼镜儿说到这儿，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上次你们的父母不是出意外都死了，你们需要钱去青岛投靠姑妈去吗？今儿咋变成母亲重病需要治疗了呢？是不是你妈死了以后不放心又活过来了，啊？！！！”小眼镜儿越说越来劲儿，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屑和愤怒。
“那几根肉串是别人掉在地上的，好象还被我不小心踩过几脚。咋样儿，格外的香吧？”小眼镜儿的表情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狰狞。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没有……骗人……”海妹结巴地解释着，都快哭出来了。
我正要开口说话，小眼镜儿忽地一脚，把我和海妹手中攥着的还没吃完的羊肉串儿踢得飞了出去……
结果不用说，小眼镜儿当然不是我的对手。长期的流浪生活把我变得十分地顽强。我把眼镜儿胖揍了一顿之后，才发现铺在地上的求助信不知啥时已经被踩得稀巴烂，装钱的破瓷缸跟里面的几张毛钱、分币都不晓得被踢到哪儿去了。男孩儿的嘴角流着血，眼镜儿也没了，右眼眶被我的拳头打得乌青。
我费力地透过被打肿的眼皮，看着小眼镜儿悻悻地转身离去。他已经走很远了，忽然回过头来，狠狠地朝着我们吐了一口痰。
我又想冲过去和他厮打，被哭着的海妹死死抱住了。
我知道我不该打他，他没有错。可我们也没有错啊。该杀的人是孙瘸子，是孙瘸子！
围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指责声漫骂声也终于停了。我看见了孙瘸子，他正站在二十米开外的下水井盖子上恶狠狠地盯着我，宁宁也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此时的我，肿着眼皮，拳头上还有不知在哪儿蹭上的鲜血。我昂着头走在孙瘸子前面。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还大亮着。刚一进门，我就对孙瘸子大喊：“我恨你，我恨你！我不是骗子，我不想再去骗人了！”话音还没落，孙瘸子腰间的皮带就已劈头盖脸地抡将过来。
从小到大，我没少挨孙瘸子的皮带，可这次是最凶狠的。正值三九严冬，平日在屋子里穿着棉袄还得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此刻在孙瘸子的命令下，我脱得只剩一条短裤，哆哆嗦嗦地站在屋子中央。孙瘸子死命抽我的时候，海妹咬着嘴唇站在一旁不敢做声，宁宁则裹着被子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开始的时候，我还感觉到痛跟冷，到后来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皮带一下下抽着，打在我身上，好象在打一个没有知觉的稻草人。不同的是，稻草人身上落下的是草棍儿，我身上留下的是一条又一条的伤痕。
我连一滴泪都没掉，我的眼泪已经在十岁以前流干了。自从那次大年三十儿晚上，孙瘸子让我吃狗大便的时候，我的泪就彻底流干了。他说：“就你那个Ｘ样，也配吃饺子！”
看着在眼前形同疯狗般的孙瘸子，我把牙咬得紧紧的。我告诉自己要忍，必须忍，还没到我动手的那一天。“等着瞧，孙瘸子。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我在心里大声呼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