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补天与补情
荒山野渡,星冷风寒,苍茫秋色夜未央。
在汉语言文化的背景下,“天”既是可叹、可问、可恨的形而下之具象,又承担着形而上的功能:
天道酬勤。天与道统一于阴阳变化、沧桑更迭之中;
天行健。此天乃一人格神,具情感变幻,近尘世而逸远玄思;
获罪于天。天乃君临万物之神,不可轻侮、不可祷也。
……
承担如此丰富功能的“天”,既不同于西方的“逻各斯”,纯粹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又同于三位一体的上帝,只能在“因信得救”中靠近。
太初混沌。盘古奋神力,以斧斫之。既可为形而下之器所开,不免为形而下之力所撞。共工发怒触山,天为之塌。
天既有缺,人何以堪!女卜之,以求完备。但她所补的仅是具象的“天”,却再也恢复不了天的原始形态:混沌、鸿蒙未判…
于是,类似于创世纪之初的天,有了缺失、有了遗憾,也给补情留下了空间和余地。
青梗峰下,顽石渐渐修练得道。
恰如原始初民,在从对大自然的敬畏中意识到人性的伟大和力量,人的意识逐渐觉醒。红尘中的荣华富贵虽如过眼云烟,但它可感、可触、可兴观群怨,强似于大荒山的凄凉、无助。天已破,真情已随风逝去。此时,补情应先于补天。
只是,天可炼石补之,情又托何物可补?
建筑在阴阳平衡、四时有序根基上的中土文化,培育不出如耶酥般以十字架担荷人间苦难的赤子情怀和宗教情感,只能把内心的朦胧期盼,化成痴人狂语、贾语春言。托辞于顽石之口,借助于虚妄之事,抒发内心之形而上的期盼。
顽石之幸,在于他不再满足于餐风夕露的自满得意;顽石之悲,在于他最终发现无力补情。此乃作者不幸、或是文化之不幸?
纵然顽石补了情,在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内,仍不免终日惭愧,自怨自叹。
是以宝玉终因无心经济文章,在贾府中成为一个边缘人物:宝钗、袭人不是屡展苦心相劝吗?
徘徊在补情、补天的歧路,或许成了作者创作的心理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