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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雪漠文章

读雪漠文章

冷漠的时代



        这个时代是一个非常冷漠的时代,冷漠到何种地步?我们对别人的痛苦已经无动于衷了。当我们从历史上读到人类相互残杀的血腥时,当我们看到各种自杀性袭击时,当我们面对一个婴儿的躯体和一个母亲的眼泪时,我们已经不再有什么触动了。我们的心变得像脚后跟上的皮一样,越来越迟钝,再也不能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有一份敏感,一份悲悯,一份爱。


        去年,我在上海高校讲座的时候,有一个孩子问我:“雪漠老师,当我们面对一个乞丐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我想给钱吧,他可能是一个骗子,可能是一个职业的乞丐。他会利用我的善良,去得到很多财富。雪漠老师,您如何看待这种状况?”然后,我给他讲了一个我在深圳遇到的故事。


        有一次,深圳组织了一个作家代表团,要写写改革开放后的深圳,我作为被邀请的作家之一。我到的第一天,深圳所有的报纸上都在炒作一个新闻,说有一个女人伪装成孕妇,挺着大肚子,在街边骗深圳人民的钱,希望大家不要上当。第二天的新闻是,一些有正义感的记者,请了派出所的人,将这个女人找到,并把她带到了医院去做检查,结果发现这个女人不是假怀孕,而且已经有八个月了。于是报纸上这样写道:这个女人不惜让自己变成孕妇来骗深圳人民的钱。请问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逻辑嘛?无论她是怎样的人,一个有八个月身孕的母亲,步履蹒跚地向你伸出手,希望你给她一个硬币,给肚子里的孩子增加一点营养。我给她一个硬币又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她在骗我的钱。那么,她真的骗了我的钱吗?我就这样问那个大学里的孩子。我说,这个孕妇为什么要骗我们大家的钱?她难道不想当一个作家吗?她难道不想当一个教授吗?她当然更想当一个国家的公务员。但是她当不了,为什么?因为她小的时候,就没有机会受到好的教育。


        在我的家乡凉州--武威,有200多万人口,它是历史文化名城,曾是丝绸之路的重镇。在古时,它名扬天下,诞生过非常辉煌的文化,国家旅游标志铜奔马就是在那出土的。从东汉唐朝开始,那块土地就为中原,提供了数以百万计的战马,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今天,国家只给我们那块土地上的孩子,进入像复旦这样的大学,一、二个名额。那块土地上最好最好的孩子,才有可能考进复旦大学。他们进复旦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要高于上海孩子的几百分之上,他们进北京大学的分数线,要高于北京孩子几百分之上。但是,他们是在怎样的教育环境中学习呢?很多孩子因为学校离家很远,甚至中间隔着沙漠,他们中午不回家吃饭,只吃点自己带的馒头,晚上还是吃点馒头,然后上晚自习到十点多才回家。他们如此地艰苦,就是因为这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的一次机会。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们要比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的孩子,多付出千百倍的努力,达不到那么高的分数,就进不了名牌大学。而那个怀胎八个月的孕妇,就可能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每一个向你乞讨的人,都可能是没有得到良好教育孩子中的一个。


        一个国家的资源是相对固定的,当国家把大量的资金、资源投向大城市的时候,西部那些小城,只会得到其中的一小点。国家对大城市的投入越多,西部很可能得到的越少。当这些受不到良好教育的孩子长大后会怎么样?他没有了尊严,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尊严。当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谈尊严太奢侈了。所以,我告诉那个孩子,如果有十个人向我伸手,其中九个人是骗子,只有一个人是真正饿着肚子的,我为了不错过这个人,会同时给十个人硬币。这,仅仅是为了不要让那个人饿着肚子,即使他是一个骗子。


        我遇到过一些人们认为的“骗子”,他们通过我的儿子问我借钱,然后说过一段时间还钱。儿子问我,他们会不会还?我说不会,但是他们真的是饿着肚子。我是一个作家,在西部人的眼中,作家是很崇高的,只要他们能够从别处得到可以满足温饱的钱时,他们是不会来骗我的,所以我叫儿子给他们钱。因为,一个骗子饿着肚子和一个教授着饿肚子的滋味是一样的。


       可见,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多么实用的时代,人们对物质的欲望占据了绝对的权威,心灵的需求退到次要的位置。 这种非常功利的状态,变成了人类的集体无意识,进入了我们每个人的灵魂,甚至腌透了我们的灵魂。每个人都变得急功近利、利欲熏心、热恼、痛苦,而自己却全然不觉。


        这个时代非常注重技术,而忘了比技术更重要的智慧--“道”。中国古代的贤者老子在《道德经》中,专门写了什么是大道。但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注重这些了,整个世界充满了如何成功、如何满足欲望、如何刺激欲望、如何夺得更多的金钱和权利的技术,人类越发地自私,越发地麻木,越发地冷漠。要知道,这个“道”从中国古代春秋战国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一直由一些非常伟大的哲人在宣扬着,这些人把生死看的远远低于这个“道”。中国有句古话:“朝闻道,夕死可矣”,-早上明白了这个“道”,明白了这种真理,晚上死的时候也非常欣慰。但是,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人注重“道”了,而我所说的这种“道”,仅仅是对同类有一种起码的尊重、悲悯和理解。


        因此,人们一方面陷入热恼、浮躁,不能自拔,另一方面,诸多优秀的文化被历史尘封着,被人们淡忘着。这种心灵的需求和供给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断裂。中国的传统文化、西部文化、宗教文化等等,都有博爱、包容、大善的精神,但现在无人问津了。所以,我在上海高校的文化行中,特别选取了凉州贤孝和大手印文化,就是要让人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一种声音--它清凉、至善、大真、大美,是所有优秀文化的承载体、代表者。


        凉州贤孝和大手印文化非常注重灵魂的修炼和信仰,但这个信仰并不是现在人理解的那样。有许多人问过我,信仰是什么?我回答他,信仰本身就是目的。你为什么活着?这活着的理由就是信仰,信仰不一定与宗教有关。人可以信仰善、可以信仰美、信仰爱,西部很多人都信仰爱。


        真正的信仰是一种人格的升华。人生就像是在过一座桥,升华就是从一个比较矮的地方,通过桥到一个比较高的所在。这辈子活的目的,就是实现自己的价值,战胜自己的愚昧、仇恨、贪婪,变得稍微高尚一点儿。人生是一个过程,所有的价值就是这个过程中的行为。


        但是这个冷漠的时代流行的却是让人在这个过程中,如何释放欲望、贪婪、仇恨,要掠夺财富、占有资源、挥霍金钱的“信仰”。


        这是一种罪恶。


        人类在抢子孙的饭碗,是要断子绝孙的。我在《猎原》中间,塑造了一个人物,叫黑羔子,他就说:“我是断子绝孙的。因为我在放羊,羊啃了那么多的树、草,把这块土地从的肥沃的原野变成了沙漠,我没有儿子,我造下了无数的罪孽,我是个断子绝孙的命。”所以,一个人价值,就是一个人的行为,这与赚钱的多少、地位的高低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的成功,就是把人做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大爱就是大真、大美、大悲悯,你付出的爱越多,你的所得就越多。什么所得?清凉、明白、自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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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需要大善文化



        这个时代,“假恶丑”正洪水般到处蔓延,正在践踏我们的道德底线。善文化正在被颠覆,人心中那种欲望性的、恶的成分占了上风。恶的东西泛滥时,人们就对假恶丑的现象麻木了,习以为常了。


        我们在这里谈善,反而显得很怪异。


        当代一些文化产品,对暴力的讴歌已达到极致,翻开书籍,打开电视,随处都能看到许多杀人的屠夫在文人笔下成了英雄。我们很难想象,人类怎么能将杀害自己同类的人,当成顶礼膜拜的对象呢?且不说成人社会把追名逐利视为人生最高追求。我们在提供给孩子们的影视节目、书籍、玩具、电子游戏中,也有一些东西非常糟糕,比如,游戏中,杀人越多,积分越高,他越是英雄。这种可怕的成功理念,正被灌输到孩子的思想中。时间长了,他的潜意识中,就会认为,杀人无罪,杀人越多越是英雄;战争,就是一场游戏。这些现象,人类没有足够清醒地意识到它对心灵的危害性,这种麻木、习以为常已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


        千千万万的历史书,文学书,都在歌颂一种错误的英雄文化。这是非常可怕的。……袁崇焕是怎样死的?是被凌迟,剐死的。他死了,老百姓还要咬他的肉吃。举这个例子,我的意思是说,人心中恶的东西根深蒂固,非常可怕。如果知道自己在堕落,说明这个人还有良知,还有良心。但我们很多人不知道自己在堕落,这非常可怕。


        善是一种文化,不是一种宗教。宗教精神里面,善的成分很重,但宗教涵盖不了善,善是一种比宗教更大的文化,是人类文明中最值得弘扬的精髓。但目前恰恰是,善文化被妖魔化了之后,人类的价值评判体系出现了问题。到了现在,就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成功必须有钱,而不大考虑德性,有时候虽然也考虑德性,但形同虚设。也就是说,“善”正渐渐淡出了人类的价值评价体系。最糟糕的是,很多人还不知道我们的评价体系已出了问题,我们不是以“善”作为最高标准的参照体,而是以世俗的权力、地位,对土地、资源的掠夺、占有,对人民的奴役,对同类的屠杀,作为一种成功。


        这种现象很普遍。人类的历史,就是善与恶的不断纠葛、不断斗争的历史。因为人类的心本身,就有善心与恶心,真心与妄心,所以善与恶,永远较量不休,古今中外皆如此。因为人类的贪婪,远远大过人类的智慧。贪婪群体的人数,必然比追求自律、觉悟和真理的人要多得多。在人类的本性中,更多的是对欲望的追逐,大多数人总是被自己的欲望控制了心灵,更可怕的是,人类并没有学会反省,而恰恰沉溺于欲望之中不能自拔。想想那些公厕吧,一池屎尿中,有一群群苍蝇生下的蛆,它们在欢快地游泳,品尝它们眼中的美食。它们并不知道那所在很脏,也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更美好的地方,它们很满足、很幸福、很快乐地游戏其中,乐而无忧。它们绝不会去想活着的目的和意义,它们的混就是目的。它们只有到进化到人类的时候,才可能发现那种肮脏,但那需要多么遥远而漫长的过程啊……


        从历史的发展趋势来看,人类社会不断地进步,恶的成功是短暂的,恶占上风永远是暂时的,人类在不断走向光明,走向进步,善会慢慢地占了上风,这一定是发展的趋势。举个例子,汉武帝时,晁错犯了错,凌迟,3950多刀,灭九族。现在,如果我犯了错误,就不会牵连到我的家人。这,就是人类社会巨大的进步。但我们仍需要警醒这种“集体无意识”,对内心的恶保持一种警觉,发现恶的风气在抬头的时候,我们就要大力弘扬善。哪怕这种弘扬,只能发出萤火虫这样的光明,只要萤火虫所在的地方,就消除了黑暗。如果有一个火把,那么,火把所在的地方,就有了光明。不断地点燃,不断地传递,一个一个传递出去,一代一代传递下去。火把不可能照亮整个世界,但可以让人们看到方向、看到光明、感受到温暖。别人就会走向这个光明,这就是希望!


        我们要用大善的文化来塑造大善之心,有了大善之心,才会有大善之行。我们的善文化,目前正在被全球化浪潮冲击着,它很快就会被淹没了。比如,我们西部的“凉州贤孝”,包括凉州的宝卷、敦煌的善书,这些东西也很快要被淹没了。我们希望能出现一个善文化的研究机构,全力发掘、研究、弘扬中华民族的善文化,告诉世界:我们目前的价值评判体系已出了问题,我们不能那样做。我们应该博爱、奉献、和平。我想,要是将那些人类文明的瑰宝发掘出来,并弘扬开来,这对人类的文明,将是一种多大的贡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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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为我所“用”



        去年,受上海交通大学的邀请,我做了一次演讲,曾对听讲的同学们说:“我在这里演讲,不是为了赚什么讲课费。我讲,是因为我心中有爱,爱你们这些孩子。我希望你们变得大气一点,高尚一点。我希望我能带来善的东西。我的行为要对得起我自己……”


        是的,不管是演讲也好,还是写作也罢,我都是为自己的心灵。它们仅仅是我灵魂流淌的不同形式而已。我眼中,世间万物都是滋养我心灵的营养,整个世界都是我用以调心的道具。


        不过,功利之“用”与滋养之“用”有本质的区别。


       我在小说《白虎关》里塑造了西部一位 “花儿仙子”莹儿,她唱“花儿”就是因为爱,书中写到:莹儿给月儿讲了“花儿”的种类和格律,如“单套子”“双套子”等。月儿听得很认真。但莹儿感觉到,月儿学“花儿”是为了“用”,而自己唱“花儿”是因为“爱”。这是最本质的区别。前者,只能成为歌手;后者,才能成为“仙子”。“爱”是大海,“花儿”是浪花。只要有“爱”,“花儿”就自然流出口了――


        功利之“用”是小功利、小用,小功利仅仅是利己,以“实用”为主。当一个人陷入小功利之中时,是很难用博大的胸怀去汲取一些不一定马上见效实用、但对其人格人生有大滋养的文化养分的。利己的功利心只能越走越小,越走越窄,最终人甚至会受制于它。


        当然,我也在追求一种功利,它是一种大功利:利他,利众。这功利,会让人越走越大,路越走越宽。利他和利己,出发点不同,其结果也就不一样。


        有人曾问我:当理想和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你该怎么处理?我说,如果你想当一个作家,那么,你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磨难,都是多么好的人生体验啊!它们怎么能冲突啊?什么叫冲突?所谓冲突,就是你内心的贪婪、欲望、仇恨,与你想当一位好作家这个目标之间的矛盾。当你用贪婪、欲望、仇恨的心灵和眼光,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怎么不会发生冲突呢?你如果有大海那样的胸怀,那些生活的变化,就会像一朵朵跃起的浪花一样。你能说,浪花会与大海会有冲突吗?


        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营养,而不是枷锁,更不是什么障碍、困难、阻力等消极的东西。我常说,当你有私欲而得不到满足时,就会产生痛苦;没有私欲时,世上的一切都会向你微笑。人的一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恶的熏染,但你不必因此而自暴自弃。你只要自省向上,终究会战胜贪欲的。


        傅雷在《约翰·克利斯多夫》的扉页上“题记”道: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对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所以,你在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必须战胜你内在的敌人。


        我也曾为贪欲所伏,但我最终降伏了贪欲;我也曾为嗔恨所裹,但我终于将嗔恨踩在脚下;我也曾经干过许多傻事,但我终于懂得羞愧自省,并勇于改过。我是一个充满缺点的人。所以,我的修心,就是从拒绝诱惑开始的。这是我最基本的处世前提。现在,我仍然有好多毛病,仍然有许多习气,我仍在时时警醒,并努力净化心灵。在我眼中,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战胜世界的人,而是降伏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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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碎对生命的执著



        我一直想写生活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人们。他们生活在世俗世界之外,有着自己独有的生存模式。他们追求灵魂的安宁,而忽视红尘的喧嚣。他们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活的理由,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有自己的灵魂求索。不进入他们的世界,是不可能了解他们的。


        虽然《 西夏咒 》中的每一个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但正如曹雪芹所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要知道,这些看似是呓语疯言的东西,其实是另一个群体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你不妨将他们称之为“形而上的人”。不过,他们的存在并不是无意义的。他们代表了某一个人类群体的灵魂求索。写他们时,我焚香沐浴,澄心洁虑,一片虔诚,但完稿后我才发现,那文本,竟然变成了我想都不曾想到的模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写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由不了自己。我的每本书,都有着各自的宿命或命运轨迹。


        真正的作家仅仅是个母亲。他只能为腹内的孩子提供养分,却无法按自己的习好设计孩子的长相和性格。不过,他至少要做到一点:尊重对方的人权。他和自己的孩子应该是两个有主权的国度,可以对话,可以交流,可以援助,但不可以侵略。


       同样,我也不想侵略我的孩子。


       我只想说明一点,这本书,跟我别的作品一样,是用我的生命孕育的。我没有任何游戏的成分。它代表了我对那个独特世界的独特体悟。需要强调的是,《 西夏咒 》中的那个看似荒诞的世界,其实也活在每个人的心里。


       人生是个巨大的梦幻,同时也是现实的存在。在那存在和梦幻之间,定然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个作家想说清它,也许是吃力不讨好的,但我终于还是将它渗透在书中的那些胡言乱语中了。你自可不焚香,不澄心,但要相信,我是在一种极度的虔诚中写作此书的。


        《 中国作家 》原副主编杨志广先生在临终前给作家出版集团何建明先生的信中称:“《 西夏咒 》的确是雪漠很重要的一部作品。”“这是一部从文学角度看非常有特色、非常有价值的作品……作者在创作这部作品时倾注了真诚、灵魂与心血。”


         如果说《 大漠祭 》 《 猎原 》和《 白虎关 》的写作是投入了我的生命的话,那么《 西夏咒 》的写作便是融入了我的灵魂。写它时,我一直处于一种激情喷涌的状态。


       它源于心灵的真诚,从不曾有故弄玄虚的机心。仿佛,它本来如此,非关人力。我的所有创作,只是在坐上禅修的间隙所为,更是我禅修的另一种方式。在写作和人格修炼之间,我更看重后者。


        所以,表面看来,它虽有数稿,但那所谓的修改,仅仅是冷静后的艺术打磨,更是一种机缘上的等待。我一直不敢轻易外寄,总怕不理解的编辑会亏待了它,坏了缘起。


        感谢作家出版集团、何建明先生和编审们的理解和宽容,才使它有了面世的机会。


        明眼的朋友可以看出,它似乎跟时下的那种小说不太一样。至少,它宣告着雪漠已经走出了过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再一次“打碎”了自己。


        在我的前半生里,第一次打碎的,是对生命的妄想。


       我曾在《 狼祸 》“序”中谈到了这一点:


        生在西部农村,最大的好处,是能感受死亡。大都市太喧嚣,每每将心淹了。死亡的声音,总显得稀薄,很难唤醒快乐或苦恼的城里人。


       我住的地方更静,物欲便淡了。那死亡的声音,就大逾天地,充满虚空。用不着专注聆听,那哀乐声、发丧的唢呐声、号哭者便会自个儿来找你;老见花圈孝衣在漠风中飘,老听到死亡的信息,老见友人瞬息间变成了鬼,老听人叹某人的死亡,而随后,叹人者亦变成了被叹者……


        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觉察到死亡的,老觉那是个可怕大洞。侍在身侧,老想往洞里拖我。我昼夜发抖,恐惧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东西。渐渐,我明白了,不但人会死,那月亮,那太阳,这地球,都会有死的一天。于是,我心中又升起一个疑问:既然终究都得死,这活着,究竟有啥意义?


        虽然我“理”上对生命的打破很早,但“事”上的真正体验却源于我深爱的弟弟陈开禄的去世。


       弟弟很想吃官粮,故名“开禄”,但他奋斗到死,也仍是一个农民工的身份。求禄者无禄,善良的愿望,总是被命运撞个粉碎。


       我曾在《 大漠祭 》的“后记”中写到过:


        弟弟的死,很大程度上修正了我的人生观,并改善了我的生存质量。掩埋了弟弟不久,我的卧室里就多了个死人头骨,以充当警枕。它时时向我叫喊“死亡!死亡!”,提醒我死亡随时都会像光顾弟弟那样光顾我。所以,我每天给自己打的考勤,是以小时来计算的。我做一些事情,总要算算值不值得浪费我黄金买不来的生命。因此,我才能对西部文化的各个领域做相当的研究,且多能著书立说自成一家。


        弟弟留在人间的,除了不满三岁的女儿和才出生两个月的儿子外,还留下了几页日记。他死后,房子、家具、衣物……一切都成了别人的,甚至包括他的妻子。但那几页日记却是他的,上面记载着他心灵的挣扎。这使我忽然感悟到生命的易逝和文章的相对永恒。


        为了供我上学,弟弟过早地离开学校,去卖苦力。他的死击垮了我,很长一段岁月,我处在半痴呆状态。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每看到乌鸦啥的,我就当成是弟弟化的,总要像鲁迅《 药 》中的老女人那样和它对话。那时唯一的快乐在梦中。因为梦中的弟弟活着。虽说他阴沉着脸,不和我说一句话,但我还是盼望常做这样的梦。痛苦的是,这梦也很稀罕,后来竟绝迹了。


        那时,我可悲地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死亡来临时,读的书没有意义,盖的房没有意义,写的文章没有意义。若真能写出传世之作,但一想宇宙也有寿命,便知那所谓传世的,仍是个巨大的虚无。地球命尽之日,托尔斯泰也没有意义。于是,我曾许久地万念俱灰。


        这种幻灭感的改变在我接触到佛教之后。当我看到佛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时,我忽然发现了意义。这意义,便是那精神。那虎鹰和身肉,均已化为灰尘,但那精神,却以故事为载体,传递给千年间活过的人。这精神会照亮心灵,许多人因此离苦得乐了。这,便是意义。


        文学的意义亦然。其意义,非名,非利,而在于文学该有的那种精神。前者如过眼烟云,后者则可能相对永恒。


        我认为,好的文学必须做到: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因为它的存在,能使这世界相对美好一些。如果达不到这一点,就不是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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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咒》的孤独和超越



       老有人问我:雪漠,你为啥要写《西夏咒》(作家出版社)?对不同的对象,我有着不同的回答。但基本内涵大致相似,便是“打破魔咒,实现超越。”


       对这魔咒,我同样有着不同的解释,比如欲望魔咒、文化魔咒、时光魔咒等等。其实,所有的解释,虽有着不同的外相,但本质差不多。我说的“魔咒”,便是岁月的变化和人类的欲望对我们想建立的永恒价值的腐蚀。


        去年,我在法国法兰西学院演讲时,专门谈过孤独和超越。我在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中,重点写的,也是当下的现实孤独。在《西夏咒》中,除了写现实孤独,也写了历史孤独,更想实现一种超越。


        现在许多人所谈的孤独,大多是现实对自己的挤压,是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的失落。那不是孤独,而仅仅是一种情绪。雪漠也有孤独。我想建立永恒,但我留不住时光,无法打破岁月的无常,无法建立岁月毁不掉的绝对价值,便注定孤独了。


        孤独源于灵魂深处的明白和无奈。孔子想传播他的仁爱,世界却热衷于血腥与屠杀,他只能像丧家狗一样“周游列国”,这便是孤独。在整个世界陷入热恼和欲望时,庄子却想做他的逍遥之梦,这也是孤独。许多伟大哲人也有大孤独。他们发现世人被一种迅速消失的假象迷惑而不能自省,人们在贪婪、仇恨和愚昧的驱使下,无休止地糟蹋地球、残杀同类。哲人们在悲悯和无奈之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完成一种救赎。这也是孤独。真正的孤独是一种境界。


       《西夏咒》想写出的,便是一种大孤独。但同时,我更想写出一种超越的可能性。拥有并享受孤独,是为了实现超越。


        超越就是从世上流行的概念对你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实现心灵的主体性。若将世界喻为池塘,超越便是其中的莲花。当你成为一朵莲花,俯视池塘时,你会发现,那些休眠的莲子们,都可能成为莲花。你于是希望所有的莲子都能超越污泥,升华而出。当这愿望无法达成时,孤独便产生了。


         《西夏咒》想描绘的,就是这种孤独。


       《西夏咒》想实现的,就是发现这种孤独后的超越。


        中国文化中,充满了超越的智慧,我们赋予它不同的名相。但真正的超越,却总是超越了所有的概念。超越是心灵自主后的产物。要是真正实现了超越,那世界“池塘”中的一切,其实都是“莲花”的营养,而不是束缚。世界让你长大,让你丰富,让你包容。于是,你有了一种百川入海后的博大,有了很强的自主性,更有了无数的可能性。


       东方哲学认为的超越跟西方不同。东方哲学关注的焦点,永远是内心。它提倡的超越,像太阳一样,能发出自己本有的光明。则西方人提倡的自由和超越,则像“借光”的月亮,要靠法律、宪法、资本等诸多的外部因素来提供保障。


        超越的关键,在于心灵的明白和自主。当一个人消除贪婪、愚昧、仇恨时,人类本有的心灵光明――大爱和智慧――就会焕发出来,就可能消解小我,融入大我,得到自由。它提倡以战胜贪欲来赢得世界,而不是靠掠夺和侵略来征服世界,更不像西方某些列强那样,把自己认为的某种真理强加给世人,在一种高尚的旗帜下满足自己的卑鄙贪欲。


        在实现自己超越的过程中,我们首先面对的,是自己内心的欲望。这便是《西夏咒》中所说的魔咒。地球的恶化和人类的灾难,大多源于人类欲望的膨胀。人类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填不满的欲壑。


       《西夏咒》的主人公琼和雪羽儿,就一直以自省和向往的方式,期望实现超越。后来,经历了书中描写的诸多磨难之后,他们实现了超越,升华为智慧图腾。他们追求的终极目的,便是超越的另一种表述:有大悲悯而无热恼,有大快乐而无贪欲。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人类有自省和向往。正是有了这种自省和向往,猿人才完成了向人类的进化。也正是因为有了这自省和向往,我们才会生活得更自由、更快乐、更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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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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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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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姐,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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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消除贪婪、愚昧、仇恨时,人类本有的心灵光明――大爱和智慧――就会焕发出来,就可能消解小我,融入大我,得到自由。
萍水相逢,倾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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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爱就是大真、大美、大悲悯,你付出的爱越多,你的所得就越多。。。”
心香一瓣新年好!
大家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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