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品茶
夜半人静,总喜欢独自端坐在天台上的兰群中,摆上一副茶家伙,开始每天必备的一课.电磁炉上的玻璃锅里水开了,轻轻提起玻璃锅,往茶具冲洗一番.
暖壶,洗杯,装茶......这些对我来说应该很娴熟了.没一会工夫,三小杯晶莹剔透的茶汤萦绕着雪白的热汽.我伸出右手,三指夹田螺般地端起一杯茶,静静地看着茶汤,欣赏着这精灵般的飘渺.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竖起鼻子,凑近茶杯,一深一浅嗅着袅袅升起的茶香.
当我刚把茶杯贴着下唇时,忽然感觉身边倏的刮了一阵凉风,心里也不觉得有一丝凉意.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没风,兰棚里怎么会有风呢?皎月长空,湿露莹光,兰香清幽,一片寂静,祥和,象往常一般.我放下茶杯,站起来,往兰棚里四处走走看看.也没发现什么事,又坐了下来,缓缓端起茶杯,闭上眼睛,小杯有点凉了.我又把杯放下.
忽然,我发觉面前好象有一个黑影,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对面......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不,应该是黑影.我想仔细地看看是谁,可看不见.他披着一件黑衣,衣连着帽子,帽子套在头上,低着头,所以看不到他的脸. 我心里纳闷着,这是谁,怎么无声无息,一声不响地坐在我的对面,我却没发现他到来,是谁呢?
"你又要换茶了?"黑影先开口说,呵,这声音熟耳,很象我.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惊讶不已,他居然知道我要换茶.
"恩,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过来向你讨几杯茶喝喝,"他点了点头说.
"喝茶?"我心里笑了.
"你别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你又知道?"
"当然"."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请你喝茶呢?"
"当然."
"又是当然,我可还没一个朋友知道我喝茶的习惯,更没一个懂得我喝茶的癖好."
"别打纳闷了,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可以一起喝茶吗?"
'神了,他真的知道我心里想的话,我想不起有那一个朋友对我如此了解,是谁呢?"
"不用猜我是谁,别耽误喝茶的雅兴."
'呵呵,是的是的,难能如此了解我的心思.那好,我泡茶请你喝,"我开口说,其实我不说,心里想了,他可能也知道吧?
"好吧,我们还是聊,这样猜来猜去,可能会有一些误会.虽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却不一定猜到我要说什么,我们还是明着说吧!"
"行,还不知道你想喝什么茶?"
'喝?如果仅仅为了喝茶,得费我这翻心思来吗?"
"那你....."
"当然是找你一起品品茶,我知道你很会品,也很敬佩你的品茶工夫,所以才贸然打扰你."
"你也懂品茶?"
"不懂可不敢找你了."
'抬高我了."
"不会,你应该是茶中高手."
"你既然这么了解我,竟然知道我要换茶,可以说说吗?"
"当然,首先我为刚才的打扰,令你分心,浪费了一泡好茶,先说对不起."
'哈哈哈,高人,岂敢岂敢."
"那里那里,如果不懂其中之道,岂敢向你讨茶."
"请说说吧."
"恩,刚才你闭神闻茶香时,因为受了我的惊吓,迟疑一会,心里对原来茶的印象和感觉都乱了,失去了对茶起初的兴趣,这是其一.其二,杯中之茶已凉,壶里的茶也闷过了头,茶已滞逆其性,熟透茶体,壶中之茶已经不是茶了.其三,你一直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品佳茗,品茶,品心也,其意为要,既品意已失,虽有佳茗也不外喝罢了."
'高,高,高.兄真乃知我也."
"哈哈哈,连话也学上了."
"近朱者赤,还有其他吗?"
"你这话问得才是真正要人家命的话."
"咋说呢?"
"换茶,你一定是换了另一种茶.刚才对壶里茶的感觉一旦打乱,一时再也找不回起初那种感觉,像吃了一口馊肉,你一定不会再马上另吃一口同样的鲜肉."
"知道我刚才泡的是什么茶吗?"
"单从你用的壶来看,当然知道."
"说说."
"十年老壶,扁平拱腹,细泥薄胎."
"恩,看来你也是壶中高手."
"用此壶,你一般是泡隔年的秋茶."
"哈哈哈,真乃知我也.好好好,那你觉得我现在该泡什么茶呢?"
"原先你泡底蕴浑厚,香浓韵聚的隔年秋铁观音茶,本来应该换口味遒劲,吼头霸足的高火功铁观音,这样才能在口感上弥盖起初的茶意,留下悠长的后劲.但现在和我聊了这些,你的心理又发生了变化,精神明朗,心境安怡,所以又应该换了."
"神,真神.此情此景,你以为该换什么茶?"
"凭你的习惯,还是换大红袍吧!"
"恩,也是.现在有良朋在身旁,应该换清灵,飘洒,傲骨的大红袍."
"快把这些茶具搬开吧,我也受不了了,喉咙痒痒着."
"兄台,你以为该换什么茶具呢?"
'呵呵,我知道你不但茶懂得多,而且手中的茶品种繁多,你先说打算泡什么大红袍?"
"你我初次相遇品茶,春茶宜老友,秋茶欠底蕴,我们泡雪片吧!"
"闻香识人,不愧独品之人."
"茶具呢?"
"陈春老壶,新春新壶,冬雪还是用瓷碗吧."
"兄真乃茶中人,老壶茶山含韵,宜泡浑厚火功高之茶,有润化之功.新壶陶新透性良,不夹古味,应当泡当年之春茶,春茶陈放至今半年,茶性软化,醇纯透骨,也只有新壶才能完美体现其姿韵.但雪片茶新味美,汤水香活鲜爽,岩韵清洌幽长,用壶却先夺其寒洌清香之美,惟有瓷杯,既能欣赏茶叶在冲泡中变幻之鲜艳,又能淋漓尽致发挥其独有之岩韵.兄对茶的认识,小弟自叹不如."
"那里那里.我们还没品上一口,却推崇起来了."
"有如此佳友,应当好生伺候.我下楼去拿茶叶与三才杯,你稍等一会,马上就来."
"我可等不急了."
......
"这茶看起来的确不错,青蛙皮,三分红,七分绿,色泽油润,红砂显,砂绿明，宝色艳.条索肥硕,匀整，紧结,品相好。确是茶中极品."
"既是茶道中人,岂敢以次充好,那岂是敬客之道?"
'承蒙关爱,我借花献佛,今晚反客为主,请让我为你泡茶吧!"
"那能呢?这岂不是欺客之道?"
'我们也不要讲究什么了,能一起泡出好茶才是要事."
"行,依兄台.我欣赏兄之手艺,静候佳茗."
"呵呵,水刚入人,香已萦室.的确好茶."
"单凭茶香,够以醉人."
"大家闺秀,名不虚传.骨韵穿鼻,来来来.请品品我的手艺吧."
'兄台的确好手艺.这娴熟之技法,自叹远不及兄."
"那里那里,我常看着你泡茶,其实都是从你学来的."
'常看?"
"恩,你每次泡茶品茶,我都在一边端详."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
"其实我就是你."
"这是咋话?"
"你不必惊慌,我是你心里的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别担心,我虽然喜欢捣乱,却不会害你.每次你品茶的时候,从头至尾,精神专一注定,排除外扰.由于你精神入定,心无旁鶔,通体自洁,神圣如佛,鬼魔难犯.所以我近身不得,不单没能影响你,反受你精神逼迫,从而不得不离开你的身躯,落个在你身旁欣赏你品茶的清闲."
"这可能吗?"
"恩,品茶,品的是一种心境,品的是一种自我."
"自我?"
"其实自我也是无我."
"无我,这话听过."
'你已经达到了禅茶一味,天人和一的感觉,也包容了文人茶道,当然已经达到无我之境,不单这样,还能从无我中找到自我,这可还没几个能做到."
'这话又咋说呢?"
'我从你品茶的过程中深深体验,感知到,无论在繁华的都市,还是僻静的山野;无论是高朋满座,还是孤身一人;无论是龙井雅香,还是乌龙沉韵.你都能摈弃外扰,游神于自己虚幻的空间,自己静静地感受茶,感受各种茶不同的风韵,达到返朴归真，通过自己的个性表现让身心得到完全释放，能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使自己的心境升华到“无我“的境界,净化了自己的心灵.同时又能摆脱凡事俗礼的束缚,不拘于形式.你能超越道家之茶道,佛家之佛茶,包括其他一切的茶道茶礼.达到了真正的"自我".道家之茶,佛家之道,无我之道,皆有道在先,当然也无道在后.由于规定了要达到某一种境界,一旦达到了规定的境界时也已经满足了,却又停滞于此.可你却大不一样,你不受"四领","四大","七无"之限制,不管有茶还是没茶,都能任自己的灵魂去感受茶,与茶通灵,达到茶我交汇,茶中有我,我中有茶.茶非茶,我非我.能弛聘于茶之今古,游刃于茶之纵横,达到空灵之境界,真品也."
"呵呵,过奖了,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
"呵呵,你又入道了."
"喂,喂.....你在那里,跑那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