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有前世，我的前世该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一个避世的旧式才子，躲进故纸堆里，不问世间今夕何夕。这样的情绪也影响了今生，让我既唾弃又顺从。每每与朋友说起那些才子们的话题，直觉里不喜欢某些文人，那些躲在文字后的眼泪，让人看着不爽快，还有他们消极的人生观，悲剧的性格，也每每让我不屑。内心常回荡着鲁迅的话“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其实，我的不屑，多少是针对自己的。人有前世没有，谁知？
如果前生真的影响到今生的天性，天性中的东西，与书里的东西一旦不谋而合，便使人有几分痴傻。这就是我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时的感觉。
胡兰成其人，其实就是那种让人不爽快的人。他说：“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运的糊涂。”这话拿来概括他，倒也十分恰当。只是关乎春秋大义与民族气节的时候，糊涂不得，也不是道一句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他的污点曾让为“张迷”的我痛心疾首，然而对我来说，却是“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有如当年的胡兰成一样。何况他又讲了那么多呢。于是，不自觉里，还是想认真去看看这一本《今生今世》，想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的妙笔生花巧言令色地写那个民国女子的，以前，看的只是片段或别人的引用，那样的零碎让人不甘心。
但这一看，却让人生出别的情绪来。这样的情绪，不用再去想别的词语去表达了，因为张爱玲已经说出来了：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书里，他用了很多的篇幅写他少年前的时光，写家乡胡村的光景，从陌上桑到端午的传说到过年的戏文，一个流落异乡已知天命的男人，一样样一字字地把记忆里的童年与故乡写出来，而且清楚知道自己即便是怀念，也是回不去了，那是什么样的心境啊。于是他说自己，不但对于故乡是荡子，对于岁月亦是荡子。真让人怜惜。
其实，对于爱情，他也是荡子，只是他没说出来。开头的一段说到“芦田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王家的">王家的ersonName>小姐名叫杏花，她到杭州读书，轿子经过我家门前大路上，在路亭里歇脚，我那时幼小，只会看看她，大家女子新打扮，我亦心生爱意。”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沈从文的《萧萧》里关于女学生的片段。女学生在乡下永远是奇闻，她们由一个荒谬不经的热闹地方来，到另一个远地方去，取道从本乡过身。从乡下人眼中看来，这些人都近于另一世界中活下的人，装扮奇奇怪怪，兴味更不可思议。而胡兰成就是胡村里的毛毛，被姆妈哄着说：看，新娘子穿花衣，好体面！看，女学生也来了！明天长大了，我们也讨个女学生媳妇！而那些哄人的话，在他的脑子里生了根，他就要自己闯进另一个世界里去，那里有他不可思议的梦想。而张爱玲，就是他的女学生。
那个时代，是兵荒马乱的。柯灵说：“偌大的文坛，哪个阶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沦陷，才给了她机会。”对于胡兰成的一生，又有哪一段可以安放他的女学生呢。他是旧式的才子，梦想里肯定是一朝高中，然后是高马华撵锦衣还乡地去迎娶他的佳人。可现实里他不能。我注意到书中，从他27岁上在亡妻玉凤的葬礼后写到，“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直到他38岁遇到张爱玲，其中十年的岁月不着一墨，但其中人生的颠簸劳碌，心路的曲折流离，是我们可以想到但绝不能感同身受的。于是，一样是上海的沦陷成全了他与张的爱情。一但时局变化，他避走温州，失去了梦想的色彩，他的爱情梦就结束了。即便张爱玲愿意继续，他自己也不会愿意。他是那样聪明理智的人，他把别人带到一个门槛，自己却停留在外面，因为他自己没有能力走进去。他在乱世里的无能，使他极其矛盾复杂，他的乱情让女人骂，他的政治行为让男人恨。他只有站在自己人生的边缘，满襟苍凉。
读《今生今世》里的文字，总体来说有点取巧做作，但细节上常常气象万千，对人有无限的吸引。这样一个人，就在你的卷中，一身国学才华，让人无法抗拒的才气。我理解了张不容多想的喜欢。
书，没有读完，但该读的好象都读了，不打算再读下去。于我，胡兰成不过是张爱玲的一件旧衣，料子是上好的，花色是我喜欢的，其中的针脚做工也有趣，上面还有着岁月的污点。我不过是有着爱伊及衣的心情，拿起来把玩一番，然后就放下了。
今日，天有雨，雨打窗，依窗读《今生今世》，胡思乱想了一通。不觉间，窗外已是雨住风平，其实，人心，才是永恒的乱世。 （作者：指犹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