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拍摄的几天,我们的视野和镜头里,一直都是高大的金胡杨,清澈的蓝天,洁白的云朵。而第4天,我们却看到另外一个触目惊心的世界,胡杨阴森恐怖,张牙舞爪,没有了金色,没有了生命,艰难地站在或者倒在黄沙浩荡,,恶风呼啸的天底下。他们已经成了尸体,站着的尸体。天不再湛蓝,而是世界末日的那种死灰,沙魔鬼怪飞沙走石,好似西游记里什么妖魔鬼怪旋风而来那阵势,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无法站立、无法行走,呆多一秒钟就觉得离世界末日更近一秒钟;也不是任何生命能够呆得下去的地方,苍茫的天似倒叩的蒸笼,闷热至极,地上除了黄沙还是飞走着,呼啸着的干涸的黄沙,他们还在拼命地收刮一切以任何形式存在的每个水分子。车在天昏地暗中艰难地辨别1米开外的所谓的“路”。其实,离那金色的胡杨也才百里不到,我们那红旗吉普东碰西闯了一上午,才找到了那片荒坟乱冢般阴深恐怖的怪树林。这也是胡杨?是吗?他们那金色的叶子呢?他们健硕的身姿呢?我简直不敢肯定,这也是胡杨!失去生命的胡杨!天地间罕见的顽强的生命力也能被摧毁?而在这里还有什么又能不被摧毁呢?我们在这儿才仅仅呆了几分钟,他们可是长久地住在这儿!在这样的世界,生命成了强捍恶劣的风沙的被掠夺者,在这个强大的非生命世界,生命显得太微不足道,太微不足道了。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胡杨的处境,看到了今年还满头金发的胡杨明年可能的可悲际遇。
我实在无法忘记,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怪树林,那是一部让生者震撼的教科书!我想叫它生命失乐园。所有生命都退却了,天地间,只有胡杨,沙漠中的伟丈夫,还在飞沙走石中立着!只是,成片成片的胡杨,生命被剥夺了,被风被沙带走了,被水带走了,那些令人陶醉的金色叶子远去了很久很久。于是他们高高地举起自己与沙魔搏斗得千疮百孔、躯体经络毕现,身无半文水分的干枯身躯,浩然矗立在这风沙肆虐的大漠里,犹如历劫不灭的雕塑。一站就是好几百年,孤傲不羁,也不肯倒下。人们说,胡杨,活着,三百年不死,死了,三百年不倒,倒了,三百年不朽!而今,却到下了,就倒在它祖祖辈辈的生息之地---额经济纳河流域,内蒙的金色之乡,那个曾经弱水三千的地方。而现在,额济纳长期处于干旱之中。可恶的厄尔尼诺削弱了雪峰的乳汁,多年来祁连山连续过度截流中断了水源,于是胡杨无助地哭号,挣扎,最后别无选择地倒下。这片古老的胡杨形成的沙漠绿洲于这无边无际的黄沙大漠无疑额济纳生存的家园,如今家园安在?额济纳离呼和浩只有两天戈壁滩上的车程,而呼和浩特离北京仅一天的路程。可是有的时候,沙走得比车要快,只要有风。可世界没有树,无疑于空穴,巨大的空穴!而空穴来风是多么的可怕。树在沙驻,树死沙进,绿洲消失,沙漠肆虐,人类家园天天在缩减,人们便被永远地驱逐出这块生息之地,沙漠又从人们手里掠夺走相当于三个台湾,或者说一个宁夏那么大的辽阔的额经纳,而且古老的胡杨也将永远从他的生息之地悲壮地消失。
当所有的生命都退却的时候,胡杨,还固守在这沙海王国。当别的生命被沙漠吞噬以后,他们还悲壮地矗立在这里。一站就是几百年,他们究竟固守着什么?地球上如此众多水草丰茂的地方,为什么偏偏选择这里,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演绎生命,抗争在风和沙的前线,抗争在死亡的边缘,为远方,为风沙之外的人们,抵抗着大自然的酷烈。天地间唯有胡杨生得坦荡,站得从容,人们称它沙漠英雄树。为适应凶猛的风沙,胡杨还变换着自己的叶子,或枫状,或杨叶状、柳叶状。
沙漠也有温情默默的时候,斜阳下,我也曾听见过胡杨动人的歌唱,那真是世界上绝妙的瀚海风骚大景致中的天籁。正如太白之慨叹:天地常在壮观中。如果没有走进那片怪树林,我真的以为胡杨一直活得很好,就象通常看到的唯美到极至的摄影作品那样,在静谧的大漠上燃烧着金色的生命火把。可是,就在地底下的水分,一天比一天流失得严重的时候;可是,就在胡杨孤兀地站在天地间,独自承受风沙雨雪闪电雷鸣的时候;可是,就在那些过于严重的放牧啃噬胡杨的时候;胡杨终于无声无息,无奈无助地黯然倒下,倒在我们的视野之外,于是,风沙对人类又多了一份又一分凶猛的肆虐。
其实,胡杨什么也不奢望,只一丁点水就可以好好地活着,就能尽责地在沙漠里守侯一方润泽。抵抗着骄阳的烤灼,烈风的摇颠,旱魅的欺凌,酷寒的久冻,抵御风沙干旱,对人类一片赤胆忠心。可要命的是,那一丁点水也快没了!枯死的胡杨倒地而泣,欲哭无泪。他们有的发指青天,追问:为什么剥夺胡杨生的权利?他们有的直指远方的人们,追问:为什么不能象人类一样活在蓝天下?可是没有任何答案。于是他们就固执地坚持着站着,好几个百年,也不倒下。让人震惊和无限敬慰的是,在他们化石般的身躯群中,依稀可闻生的气息,零星的三几棵低矮的胡杨还站在最后的生的大堤上,坚守着活下去的信念。胡杨,沙漠中的伟丈夫!只要你活着,沙魔就多一个与之抗争的勇士!面对胡杨酷烈悲壮的生命,一次次按下快门后,我默默地哭泣,任眼泪滴落在这干涸的黄沙上。
走过一片又一片金色的胡杨林,又闯近那片离金色仅数十公里的尸体横陈倒在苍茫中的黑色死胡杨林,面对他们枝丫突兀,树身绽裂仍傲立于大漠溯风中,面对他们站在同伴们已经生命不再的累累僵躯中的痛楚身影,死亡的恐惧、惊谔死死地楸住我的心,金色、黑色,黑色、金色不断地在脑海里快速转换着。悲怆比优美更加强大和顽韧地地撞击着我的心灵,震撼着我的世界,我们,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对于濒临灭绝的胡杨。
很久以前,一个叫黑水的古城,也从额济纳走了。因为水走了。今天,成片成片的胡杨就这么倒下,呐喊着,悲壮地走了。那么明天,要走的恐怕就是人了,如果断水再继续。也许不用20年的光景,额济纳就是21世纪又一座黑水城。救-救胡杨吧!